第二屆社會公義獎評審會議紀錄(上)



時間:2012/8/5日星期日15:00
地點:世新大學管理大樓735研究討論室
會議主持: 蕭立峻 (台灣影音藝術展演產業工會理事長)
會議記錄:王 玨(全國自主勞工聯盟)
整理:梁家瑋(台大社會所研究生)


評審介紹與評選方式討論

蕭立峻:大家好,我是立峻,我代表新成立的台灣影音藝術展演產業工會。我想先 對今年的社會公義獎作一些簡單的介紹。我們把社會公義獎它定位在台北 電影節的會外賽,所以是以2012台北電影獎的40部競賽片為範圍,進行 兩階段的評選,選出調查報導獎和社會公義獎各一名。

我很簡單的說明一下初選進行的方式,初選主要是由影像工作者、NGO工 作者以及社會所的研究生所組成的初選小組分配去看台北電影節的競賽 片,初選小組對於選片的共識為這部影片能否「反映社會問題,以及促進 觀影者對社會現象的反思」,大家各自的判準可能會有一些不一樣,基本上 影片只要經看片者的推薦並說明理由,它就會入圍初選。所以複選相對來 說更重要,我們現在開始進行第二階段的複選。

我為大家介紹評審老師,評審團主席為政大廣電系郭力昕老師,曾擔任 金馬獎、台北電影節評審;陳政亮老師為世新社會發展所的老師,亦為高 等教育工會的秘書長;楊偉中為文化評論人(前旺報主筆);郭笑芸導演 則為上一屆社會公義獎的得獎者。

郭力昕:首先,我想問一下調查報導獎,我們是否可以變成一個special mention 在不分類裡面來討論。也就是我們也有調查報導這項目,也有給獎,但它 納入其他九部,以不分類的方式一起討論。 我想說如果其中特別有強調調 查報導精神的,就再給它一個特別的獎。大家都同意嗎?

主辦單位:謝謝老師,好的。

郭力昕:今年就是以不分類的方式從入圍的9部影片中,評選出社會公義獎以及 調查報導獎。 


第一階段投票與討論
郭力昕:那我們就開始。謝謝三位朋友代表你們的單位來繼續推動這個社會公義 獎。我想這個獎應該實質重於形式,實質上我們怎麼更好的進行討論跟 投票程序,我建議我們四位評審先取得一個共識。

我被稱之為評審團主席,其實就只是一個主持人而已,但就我們所知道坎 城的影展主席他爭議很大,在於他可能可以設定方向,當然也可以建議比 照操作,但我不覺得我們這種在形成中、發生中的影展,一定得要參照某 種影展規格,我們自己可以決定我們應該有的形式跟實質是什麼。 也就是說我覺得這個社會公義獎可能去年第一次出現,再透過評選、討論 的過程琢磨社會公義通過影像想要的實踐性質。社會公義如何在影像的創 作裡面被看到、被強調,也許是需要重複討論的。

因此,有兩種做法,一種是我們先做一輪假投票,選出票數比較接近的三 部、四部,然後從這三、四部中來談社會公義是什麼,再進行最後的投票。 或者我們也可以先談社會公義是什麼,再互相說服,取得共識後再投票, 但這樣的共識可能影響投票結果。我不曉得各位覺得哪一種做法比較好?

郭笑芸:第一種。

楊偉中:去年是不是有先討論定義?我看去年的會議記錄…

郭力昕:去年的過程是先討論定義再投票,你建議第二種?

楊偉中:沒有,其實我沒有特別…

郭力昕:第一種它有一個好處是…

陳政亮:比較有效。

郭力昕:好,那我們就第一種,我也傾向第一種。這樣子的話我們可能就寬鬆一 點,到時候只要有票的,都讓投票者重複發言。得獎只有一部,並沒有一 二、三名,機會雖不大,但還是可以透過拉票充分談一下。我建議每人投 四部,因為可能會散開。

陳政亮:所以一定要投四部?

郭力昕:對。因為假如你只投兩部、三部,比重會不一樣。

陳政亮:我已經寫好了,《退潮》、《不能戳的秘密》、《麵包情人》、《馬拉自在》。

郭笑芸:就是《退潮》、《不能戳的秘密》、《麵包情人》,另外一部是《候鳥的季節》。

楊偉中:我是《侯鳥來的季節》、《不能戳的秘密》、《阿霞的掛鐘》、《麵包情人》。

郭力昕:我是《不能戳的秘密》、《麵包情人》,《保存期限》、《阿霞的掛鐘》。看起
來重疊性很高的是…要不要把票數高的片名再寫一下?


郭笑芸:比如說這種情況,可以互相拉票。比如說讓一票的人有發言權。

郭力昕:我知道。我剛只是說零票的可以不討論,除非有人突然想為零票的叫冤。 好,是《金城小子》跟《小金球》可以拿掉了。我們從一票的開始…

等一下開始每一個作品的討論跟說服之前,我們要不要給每位評審表述一下,也可以用某一個片子為例,或者不特別提片子,就是影片裡的社會公義精神應該是什麼?你的選擇標準是什麼?要不要請笑芸開始?

郭笑芸:我剛是在《侯鳥的季節》跟《阿霞的掛鐘》之間掙扎,所以我才會很著急,

好像應該幫它講一些話。因為《侯鳥的季節》是個還蠻勇敢的劇情片,因

為劇情片都要票房,導演卻願意把那麼難消化的東西放在劇情片裡面,包

括雲林地層下陷,老年化,酗酒等社會問題,還有年輕人投入環保在工作

和家庭之間的那種掙扎。在這麼大的商業機制之下,一部劇情片要做到這麼有社會意識,其實並不容易,我覺得導演還蠻有勇氣的。

我也很喜歡《阿霞的掛鐘》,它本來是為天主教失智老人基金會拍的一部片子,卻很巧妙的把都更議題放進去,它用一個老人失智的狀態來帶出都更這麼龐大的機制就像老天爺把你整個記憶都抽走一樣,再也不可逆。直到後來突然回想,才覺得它根本不是在講失智症,而是在講都更,所以我就覺得它蠻厲害的。它跟《侯鳥來的季節》就在我心中打架,我覺得兩者很棒,社會公義在兩片之間就有點難拿捏。

最後,我投給《侯鳥來的季節》是因為《阿霞的掛鐘》它本來就是要做一個公益性的影片,它的確是可以非常有意識的進到這樣的領域,而《侯鳥來的季節》在商業體制底下要探討社會議題是相對困難的,所以我比較傾向於鼓勵像這樣子的劇情片。

郭力昕:偉中?

楊偉中:我的想法很類似。會投《侯鳥來的季節》是因為,一,它是雲林,我現 在在雲嘉南工作,一些情節對我來說是有感動的。第二個就是坦白講 若以嚴格標準來看,它點到很多問題,但是你說每個問題很深刻嗎?似乎也沒有。比如說地層下陷,它就提到有地層下陷這件事,他並沒有處理到它背後的原因是什麼。但他畢竟是一個主流的商業片,演員也很主流,這樣一個主流片裡面願意處理這樣的議題,我覺得相對來說是比較難得。再者,它有處理到我們自己比較關心的問題,就是出外年輕人跟他的鄉土的關係的問題,所以我會投給它。

《阿霞的掛鐘》演員都是很資深的演員,演技很好,但是都更是一個很龐大的問題,比如說是地產集團、官僚機構等,但片中似乎看不出來他對都更有特別、獨到、深刻的切入。似乎所有的拆遷,未必是都更,但是都是可以這樣處理,所以我看不出他有特別突出都更本身特殊性,所以我會投給《侯鳥來的季節》。對我來說要符合社會公義,還是要指出體制性或制度性的問題,那我覺得所有片子裡面比較符合的是《不能戳的秘密》,其他的我覺得都還不到這個程度。

陳政亮:對於大家的投票結果,我覺得比較意外的是《侯鳥來的季節》,其他我都還 可以理解。因為他說是談地層下陷或年輕人離開家鄉到都市,它沒有真正 去處理這些問題,它其實內在的東西是兩個兄弟之間的關係、衝突,在關 渡自然公園似乎又跟環保有關,然後又有一個新移民議題…卻覺得似乎都 跟劇情鋪陳的連結度不夠,導致影片院線的商業考量與議題無法兼顧,有 點可惜。所以我覺得《侯鳥來的季節》是讓我有點意外的。

至於其他片我都覺得還好。《金城小子》的導演非常厲害,我不曉得他是誰, 他影像功力真的是太厲害了。但畢竟內容跟社會公義比較沒什麼關係,它是 一個藝術家的故事,對於這樣的投票結果,就不感到意外。另外,我以為《馬 拉自在》會獲得大家一致同意,它的故事非常簡單,卻充滿深刻的寓意。

郭笑芸:我也是很喜歡《馬拉自在》。

陳政亮:《馬拉自在》導演我不曉得她之前有拍過什麼作品,就是覺得她怎麼這麼厲害。影片一開始先講魚的故事,然後講人應該尊重大自然、要接近大自然。然講完後,魚呼完最後一口氣,就在工廠裡面被殺掉了,而且是原住民把魚殺掉的。原來原住民是在冷凍工廠裡面工作,老闆的意像跟工廠重疊成為冰冷冷的東西,然後他們不能請假回家去過豐年祭,卻得在都市裡面剝削大自然。在這樣漫長複雜的歷史背景中,原住民只能幻想說,我既然不能回去,那大家一起來吧,就像片中族人一起、連老闆都跟他們一起跳舞。本片比喻的層次豐富,我還蠻喜歡它的。另外像《阿霞的掛鐘》中都更場景是很不真實的、很魔幻的。我比較期待它其實可以搞得更魔幻一點。

郭笑芸:《阿霞的掛鐘》是要做失智症。

陳政亮:失智症也可以處理得非常魔幻啊,其中有一幕我覺得非常好玩,就是女

主角似乎是要找鑰匙、掛鐘,牆突然掉下去那幕,我覺得導演應該可以把它變得更不真實一點,讓它色彩改變一點,讓它變得更奇幻些。至於《保存期限》,他把主管打倒之後的劇情設計,讓我覺得是不是有點太過度,他可以不用做到那樣。而且《保存期限》的鏡頭很特別,它幾乎都是近距離的,很少中景,也很少遠景,都是近距離,所以你永遠都看一個小東西看來看去。我看過一些法國片都這樣的風格,雖然我知道導演是台灣人。這樣的拍攝手法讓我覺得很特別,一開始非常喜歡,可是到後來我覺得這有點玩得太過度了。

投給《麵包情人》是因為導演竟然可以從九幾年拍到現在,這真的非常了不起,就這樣一直跟著被攝者跑來跑去。移工議題的影片很少能夠把那種複雜的生活描述得那麼深刻,雖然不是說沒有,但能做到這樣的真的很少,所以它是我的第一名。

郭力昕:剛才幾位好像比較直接針對具體的作品來談,也是一個蠻好的方法。我想先整體來講一下我選片的大原則,我會從兩個方向來作思考,第一個是影像來談社會公義跟其他論述方式,比如說用文字,去詮釋議題以及結構性問題等等,有什麼差別或特色。影像如果能讓我們涉及到對社會公義的問題意識是透過什麼方法,如果離開影片本身的影像敘事邏輯、美學去談,就會變成我們為什麼要在電影裡面談這個東西。這是一個考量,當然這裡面有不同的類別,有點難比,紀錄片的敘事方式跟劇情片不太一樣。

第二個考量剛剛其實笑芸提醒到一個事情,就是剛剛阿亮在講《阿霞的掛鐘》的時候說得再魔幻寫實一點更好,就是可以在形式上更純粹一點。但是笑芸提醒到,這個是在失智症這個框架下面試圖去把對失智老人的同情、憐憫拉出去,記憶、失憶是城市的,脫離了原本在城市的生活脈絡,那個人就變成失智,在這部份導演處理得很到位。

我的考量跟各位一樣,因為劇情片比較需要考慮票房,導演還能如此勇敢。這就會比某一個充滿著議題性紀錄片,相對要困難的多。你投資了這麼多,然後你還要去碰這種東西,這個就是不同的製作脈絡、困難度,這東西我大概也考量進去。意思就是,不這樣子,除掉那些脈絡去看片子的好跟壞,他辛苦的程度、困難的程度會沒考量到。

討論完以後,我們就要真的投票了。之前只是一個「假投票」,作為討論和參照。《候鳥來的季節》,我稍微有點驚訝,這點我跟阿亮一樣。我非常肯定一個劇情片裡面而願意放這些議題,但誠如阿亮所言,感覺兩者都沒有處理到位。同時,我亦覺得表演的部份是不足的,除了女主角還可以,其他演員都有點不自然,不太能說服人。也就是說它是一個劇情片,但是似乎朝了一種社會公義片在那裡表演。為什麼要談表演呢?表演對於劇情片是蠻重要的。劇情片除了要說好一個故事來把人抓進去,表演也要有一定的說服力,有沒有明星倒是無所謂。可是本片一直會讓你意識到這是議題、這裡有議題,這樣的狀況如果是在紀錄片也許好一點,但在劇情片裡面,我是覺得不太合適。

我覺得對於不同類型的影片,各自有其獨特的美學、說服力、把觀眾騙到社會公義議題裡面去,它如果會讓一直我有距離感,會導致我感情上無法注入。我想提醒一點就是說是因為我們對社會公義的議題特別敏感。所以須考量這部片子到底能不能說服觀眾,而不是我們,就是說儘管導演的立意再好,若是沒辦法說服觀眾,那也是很可惜。

我非常喜歡《馬拉自在》,我覺得那個動畫做得很漂亮,而且在有限技術裡面,它裡面有一種樸拙但很細緻的顏色。除了在配音的處理上,原住民的普通話不是原住民講的,感覺不自然,但瑕不掩瑜。我雖然沒有選它,不過剛剛其實阿亮提醒了我,某些東西我沒看到,所以我覺得本片也很棒。尤其是在談議題以及剝削都很到位。但在結尾似乎犯了台灣很多影片都有通病,就是導演很急的作一個收場,讓那些問題好像瞬間消失,然後歡樂的一個結尾。原住民問題不會那麼容易被解決吧,不會因為族人的集體意識,讓一個原來像個老大哥剝削你的老闆,忽然被你感動,跟大家一起跳舞,這樣的結局似乎跟現實是有些差距的。我覺得導演應該再勇敢一點,把問題一直保留在那個地方。台灣很多片子太急切的想要把自己真正的意願放在結尾,我覺得議題的重量度就被拉輕了,這是我的感覺。

我對《保存期限》的看法跟你們不太一樣,我覺得還蠻厲害的,不那麼是因為導演是台灣人、而能夠把法國演員與議題處理得蠻具說服力。影片的結尾,我是覺得還好,就是他創造出了一個意外的那種驚慌,因為他也不是真正在打鬥的時候,鏡頭慢慢帶過去,並不強調暴力本身,而是著重在情急之下失手殺人驚慌與不知所措。接著就是他回家而太太抱著小孩,他沒睡就一直坐在旁邊,他也起來抱小孩,這些部分都處理的蠻好的。畫面呈現了他們的焦慮,孩子、逮捕、甚至可能還要逃亡。那些部分經過簡約的陳述後就收了,讓我覺得導演的處理是有相當控制的。

我個人蠻喜歡《阿霞的掛鐘》,失智系列四部影片中,我覺得這部處理得不錯。陳芯宜導演的劇情片常展現出社會真實的關切,本片在19分鐘片子裡面,她講了很多。我是覺得它的影像還是在強調說,它是一個劇情片,然而有紀錄片的效果。由於它在一個真實的都更空間裡面,所以場景整個這樣看,本身也有一點超現實,但對完全接觸不到這類情境的人來說呢?我是想說我們應該再提醒自己,是因為我們太熟悉這種場景、這種環境,因為我們一天到晚泡在這種議題、這種景象裡面。但如果是讓那些從來沒看過都市裡面其實有那樣廢墟的中產階級來看,意義就不一樣。對於一開始就是空的,強迫人住在裡面,我覺得那個東西還是有點震撼的,這是我的一些看法。


陳政亮:所以你剛剛是投給誰?

郭力昕:我的四票是投給《不能戳的秘密》、《麵包情人》跟《保存期限》、《阿霞的掛鐘》這兩個短片。我講一下《退潮》,我其實很喜歡《退潮》,柯金源把每個畫面都拍得那樣認真紮實,而且他長期專注在於環境生態領域,從平面攝影升級到紀錄片,他的生態攝影以及光線都非常漂亮。

我非常喜歡柯金源去年的作品《福爾摩沙對福爾摩沙》,去年北影入圍的紀錄片太強了,所以[1]我非常痛苦,我極喜歡妳的《與愛無關》,但是有幾個好強的環境片處理更大的、更碰到環境結構性的、政治的背後的爛事情,以及其中人性的掙扎。羅興階則可以把不同的衝突題材與場景組合在一起。

去年柯金源可以把台塑的歷史這樣子整理起來,今年的《退潮》我就忽然覺得他做小了。尤其國光石化其實有一些紀錄片,非常清楚把一些結構性問題談出來,比如說林家安的《天堂路》。而《退潮》就是透過蚵農講反國光石化,似乎有一點流於情緒、感情面,稍微溫暖一點,他其實可以做超越於此。你既然能夠拍出台塑後面的歷史、政治整個這些複雜的東西,對於蚵農也可以,就針對幾個很棒的對象可以再多一點紀錄。同時,片中的牛車讓我忍不住聯想到兩三年前南韓的年度紀錄片票房冠軍…

陳政亮:《牛鈴之聲》?

郭力昕:對,就是講老農夫跟他的牛的那片。這有一點害我聯想到,那片是靠溫馨的氛圍成為南韓年度票房冠軍,至少是紀錄片的。當然我不會覺得柯金源導演會有相同的創作意圖,而可能是出於對影像精緻度的經營,牛在退潮的水裡面走來走去的畫面稍微多了一點,可以再刪減一點、多加一點社會問題在裡面。當然,我不是覺得《退潮》不好。我們大家有沒有必要再繼續、再交換一下其他意見,或是補充一下想法?






[1] 郭力昕老師為2011年台北電影節台北電影獎的評審,文中所提郭笑芸導演的《與愛無關》、柯金  源《福爾摩沙對福爾摩沙》、羅興階《爸爸節的禮物 小林滅村事件首部曲》均為2011年北影入圍
  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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