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註：本文原刊載於作者個人部落格，經作者 Diana Chiawen LEE 同意轉載至《紀工報》。希望能夠透過這實際發生在台灣紀錄片創作者身上的案例，讓大眾看見當前的產業環境與創作者常會面臨的困境。
文／Diana Chiawen LEE
台灣紀錄片環境一直都沒有產業標準。譬如一部片的正常預算、製作經費（工資）、著作權、版權費、放映費等，都沒有可參考的基準或水準。因為很多事情不透明化，又有許多人願意在費用上做妥協，所以工資也好、版權費也好都無法提升，而創作者就不能有合理的收入，在影片上也不能期待有回收，很難以創作維生。
我用路邊攤來比喻臺灣紀錄片環境。有些人問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事情原始
有一次，有位朋友告訴我她以前參加過一個政府主辦、民間團體協辦的影展，叫「紫絲帶電影節」。紫絲帶電影節播放的影片與舉辦的活動是為了宣導、探討家暴與性暴力。朋友覺得《我和我的T媽媽》很適合參與這個電影節，所以說會幫我們去詢問參展資訊（她有一些管道）。
後來知曉活動沒有繼續舉辦，但因為朋友在某政府單位工作，所以得知衛福部今年會辦理一個類似性別暴力防治的影片巡迴與講座。朋友就跟衛福部的同事推薦了我們的影片。
跟發行商的第一接觸
六月中的某天，飛行公司的張寒梅小姐打電話給《我和我的T媽媽》的導演黃惠偵，說希望可以邀請我們的影片參加衛福部的巡迴影展。惠偵請張小姐打電話給我，請她直接跟製片溝通細節。同一天張小姐就打給我。
在這裏先聲明，跟張小姐通話之前我沒有聽過飛行，也沒有跟她有過交流，所以對她或對飛行都完全沒有任何想法或態度。
張小姐一打來並沒有問我是否方便通話，立刻批哩啪啦先說他們在辦的活動，沒有換氣的一直說。說了差不多 3 分鐘（到目前我還未說一句話），她都還沒說清楚她本人是誰或她代表什麼機構、團隊。但因為惠偵先傳了簡訊給我，我才知道她是飛行公司的員工。後來張小姐又說了一大堆（活動細節），到最後才說他們是代理在舉辦活動，然後才說她是飛行的員工。
張小姐一直強調這件事有多趕、他們必須盡快做決定（這是我的問題嗎？），也一直強調希望把機會留給國片（好像我因該感到感激？）。她還時不時問我：「妳聽得懂我說的嗎？」（可能看我的名字覺得我是外國人，所以中文不好？）
到目前為止，張小姐讓我覺得她做事不專業與不尊重。她完全以個人（或公司）的立場與利益在處事、對人。但我還是靜靜的聽完的她話，然後請她把歷年的活動資訊 email 給我。我說我們會先參考歷年資訊，做判斷，跟惠偵一起評估與討論後再回覆。
活動細節
張小姐說今年衛福部要邀請三部影片，每部會參與 100 場的巡迴放映，巡迴前會做放映培訓，邀請導演為在線做社工或相關機構團體做講解與交流，再把這些講義複製給之後的巡迴端點。張小姐說端點都是 NGO，民間團體。她說最後有一部片不能還是不要放映（這點我忘記了），然後上司（不知道是他的上司還是衛福部上司）推薦《我和我的T媽媽》，所以她就趕緊跟我們聯繫。她希望我們盡快考量、決定，然後同時跟她報個價（就是我們的公播費）。
聽了活動內容，也看過歷年活動資訊後，我跟惠偵當然都覺這是一個很好的活動。雖然我們的影片不是首選，但無論是被推薦的也好或剛好需要補個空位也好，我們都覺得這是一個有意義的活動，而且我們當然也希望《我和我的T媽媽》在社會上達到效應。所以我們對參與這個活動是正面的，也支持的。
我們的條件
放映過《我和我的T媽媽》的端點，或有參考過我們的放映邀請表的，都知道我們的公播費是 $4000／一場。這個價格是公開的，也是經過我們研究、調查了國內外大於 60 分鐘長度的紀錄片的公播費後決定的價格。我們認為這個價格很公道、合理。邀請我們放映的端點，90％ 的機構與團體都是付這個費用。而在預算上有困境的機構，我們也會看情況打折或協助他們跟其它機構集合資源來合辦放映。
我們的原則是不做無償的放映。這個原則是希望創作者可以有正常、合理的回收，是希望社會與觀眾尊重創作者、尊重版權、尊重紀錄片、尊重紀錄片勞動者，也希望大家了解與體會到做紀錄片是要花錢與花費大量成本的。這跟大家買或付費下載一首歌或一部電影，或大家買票去看演唱會的道理是一樣的。
跟飛行的下一步
當天跟惠偵討論完後，我們決定就報給飛行我們平常的公播費：$4000／一場，然後我們付壓製 DVD 與包裝的錢。但因為會放 100 場，所以我們也考慮打折。
隔天我就 email 張小姐，告知他我們的價格，然後說是有討論的空間。
張小姐立刻打電話給我，還是一樣劈裡啪啦的說他們無法接受這個價錢，因為他們還有其它 2 部片的版權費，以及其它活動開銷，不能把經費都拿來付版權。好，合理，我也理解。我說我們當然可以打折，我請她開個價看我們可否配合。她就回覆：＄1000／一場。
我：......（在電話另外一頭翻白眼、想掛電話）
我在電話另一端真的不想跟她繼續討論了，但還是心平氣和的跟她說：「不能，我們不接受。」我說我們有打折的空間，也希望有機會參與這個重要的活動，但要我們從一場＄4000 的公播費降到一場＄1000，這不叫打折而是剝削。
張小姐又重複說希望把這個個機會留給國片，不然她大可去國外找片。當時我沒有問，但很想想知道有哪部外國片會接受$1000／一場的公播費？還是他們只剝削台灣導演？張小姐繼續強調他們的資源有限，有另外兩部影片要付，有其它開銷，而且他們也需要從辦這個活動中賺錢。當張小姐在強調這些對她來說很有說服力的重點時，她會越講越大聲，而且會一直說：「李小姐，blahblahblah」。她可能覺得我這個外國人不領情，不懂行情，聽不懂，所以就一直叫我的姓，是想把我叫醒？當時我其實很想大笑，因為我從來沒有碰過這麼不專業的發行商。但其實我到當時都未跟台灣發行商打過交道，所以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普遍的談判方法。不過還是覺得這位張小姐做事很不專業。
其實這個過程中，張小姐也設法打電話去說服惠偵，要惠偵「勸勸」我。但張小姐沒有料到的是我們家導演很有骨氣，所以惠偵就跟張小姐說她支持我的決定，然後請張小姐直接跟我討論就好，不需要打給惠偵。
張小姐之後又打了幾通電話過來說：「我們發行很多影片，妳可以打聽打聽。」（我有，SO？)，「妳這樣我要怎麼跟上面交代？」 以及「我們也要賺錢啊」的話。
我也說「你們要賺錢，我們也要。但妳這樣就是在剝削創作者」 以及「妳跟上面如何交代不關我的事，我要跟我的導演交代，我要保護她的利益，這才是我的事。我不可能跟妳一起剝削她。」
誰的錯？
相信大家也可以預料，我們沒有接受飛行的條件，也可惜無法參與衛福部的巡迴讓《我和我的T媽媽》在這個活動中發生效應。但我們寧願放棄這個機會，也不願意跟發行商建立這樣的前例，然後他們就會認為我們是可以剝削的。
其實我對張小姐的所作所為沒有很驚訝或太生氣。事後分析與評估覺得飛行公司也一定有用廉價買過片，或一定有跟創作者打大折後還是拿到版權，所以才敢跟我們提出一個這麼低的價錢。他們畢竟是商人，一定會用盡辦法鞏固自己的利益。而事實是，台灣紀錄片創作者一直以來的確被剝削。但這個剝削環境一定是互相的，一個剝削，一個接受被剝削。所以創作者們其實也要反省。
我覺得政府部門也必須負起很大的責任。當飛行或任何公司去跟政府標案然後得到某案子去承辦的時候，這個審查過程到底是什麼？政府是用什麼機制或方式在評估飛行（或任何機構）有資格執行或代辦某活動？政府又如何確保標案公司的預算中的數字對創作者有利？當公司標到案，開始執行或執行過程中政府有沒有制衡（checks and balance）或確保公司負責的方式？政府又如何確保參與者（創作者也好、其它機構也好、甚至其它供應商）沒有被標到案的公司剝削？
譬如，惠偵上網路查到，政府給這個活動的預算 160 萬。如果一部片只得到 10 萬的公播費（一場 1000 x 100 場），三部 30 萬，那剩下 130 萬怎麼花的？公司又賺多少？政府如何評估這樣的資源分配是合理的？整個體制沒有任何監督與制衡，有太多問題、漏洞、不透明化、不明確的遊戲規則。
而且整個過程中沒有一個單位或環節是在確保創作者的利益。每一個環節裡的每一人都在鞏固自己的利益。政府要「積功」，公司要賺錢，然後把整個活動包裝成好像對社會好、對國片好、對創作者好。NO，THANKS！
怎麼辦呢？
其實有很多是我們可以做的！
1）評估好自己的作品應得的回收然後建立一個合理的版權費、公播費，然後 STICK TO IT! 對自己的品質與作品有信心，不要妥協！
2）公佈與發表被剝削的例子，讓這件事公開與透明化。雖然我們都知道這些事情常在發生，但因為我們都不說出來，大家就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讓事情過去。當我們知道剝削的頻繁度與禍首時，我們才能集體的、團結的面對與解決問題。
3）如果你認為幫你代理影片的發行商並沒有盡責，那就不要透過發行商，直接跟放映端點合作，或民間機構合作。BE CREATIVE！有很多發行方式、形式、管道可以嘗試（如果你有興趣嘗試不同發行方式，請跟我聯繫）。我不是提倡不要跟發行商合作，只是請大家想清楚、看清楚發行商到底有沒有在保護你的利益與事業。因為重點是，what do YOU wa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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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其實我有猶豫要不要分享這件事。之前我不清楚飛行到底是誰，什麼公司。搜尋後的確也看到他們代理一些資深導演或知名影片。但這裡的敘事的確發生在我跟惠偵身上，所以覺得還是要公開，因為我希望創作者在這方面我們可以團結與有共識。因為這樣就是不對！但我並不是說飛行一律是這樣對待所有導演或創作者。這篇文章不代表他人，只代表我跟惠偵與《我和我的T媽媽》這部片。我也歡迎飛行或張小姐在此或在我臉書留言提供他們的辯解或對這件事的看法。如果他們認為我提供了錯誤的資訊，歡迎提出來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