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彼端》/圖片目宿媒體提供 |
採訪、撰文/謝以萱
我是從黃胤毓的文字開始認識他的影像作品的。當初在《海的彼端》紀錄片的臉書粉絲頁上,看見來自導演黃胤毓一篇又一篇的文字書寫,寫拍攝的初衷、寫拍攝的計畫、勾勒在沖繩田野的日常細瑣、與被攝者玉木婆婆一家相處的點滴,那些像是田野調查日記般的文字,樸實而簡潔有力,充滿情緒的渲染力,讓人深被創作者對其拍攝題材的熱情所打動,不由得好奇這部作品完成後的樣貌。
《海的彼端》以出生、成長在台灣,隨後跟著丈夫離開台灣來到沖繩石垣島打拼的玉木玉代婆婆,及其後代兒孫為主要角色,從一個「移民八重山的台灣人」家族史的角度出發,描述了即將隨著世代更迭而消逝的時代。那擺盪在日本與台灣海洋中間的島嶼移民認同,「我究竟是誰?」的疑問,在不同時代下孕育出截然不同的意義。
黃胤毓因為讀了八重山每日新聞記者松田良孝撰寫的《八重山的台灣人》一書,對於這群毅然決然飄洋渡海來到距台灣東邊兩百多公里遠墾荒的台灣人,其胼手胝足、落地生根,進而要努力成為「比日本人更『日本人』」的心路歷程感到好奇,於 2013 年開始關注沖繩八重山群島上的台灣移民歷史。他花了相當長的時間走訪八重山諸島,正如移民來至島上開枝散葉般地拜訪了近 150 位報導人,聽了許多家族故事,在了解八重山台灣人的概況後,黃胤毓選擇目前已繁衍四代、家族成員多達 100 人,且第一代台灣人玉木玉代婆婆仍健在的玉木家;跟隨玉木家的成員,慶祝婆婆 88 歲「米壽」,並一同完成、紀錄了這趟「八重山-台灣返鄉之旅」的紀錄片《海的彼端》。
《海的彼端》/圖片目宿媒體提供 |
《海的彼端》是黃胤毓「狂山之海」紀錄片系列計畫的第一部曲,然而卻是最晚決定拍攝、最早完成的一部。相較於仍在籌備中、將會更聚焦於當代的第二部曲《綠色牢籠》與第三部曲《兩方世界》,《海的彼端》處理較多歷史訊息;此為黃胤毓帶著拍攝計畫參加許多國內外創投後,綜合多方意見,通盤考量後的結果。作為全系列的第一部曲,《海的彼端》從一個家族的故事出發,以玉木家第三代孫子玉木慎吾擔任片中旁白,由家族內部的視角,來搭建起觀眾對這段歷史的背景認識,「我試圖用一個家庭的生命史來一窺『八重山台灣人』八十年來經歷過的大社會、大歷史。」導演黃胤毓談及他構思「狂山之海」之海拍攝計畫時,徐緩地說著,「本來我打算把『狂山之海』分成上下兩部曲,但因為裡面要描述的東西太多,難以聚焦,加上我在沖繩做田野已經陸陸續續待了三年,時間拉得太長,覺得該是時候暫停拍攝,好重新檢視、組織這段時間的記錄;畢竟也要給田野地的人們一個交代,不然他們都覺得奇怪,這個無所事事的台灣人到底在做什麼。」黃胤毓露出爽朗的笑容說著,「但也因為拍攝的內容越來越充足,足以撐起一部片,又剛好遇上玉木婆婆的台灣返鄉之旅,一切就這麼水到渠成了。」
畢業於日本東京造形大學研究所電影專攻碩士的黃胤毓,於政大廣電系就讀期間,因為選修民族系的課程而接觸了不少民族誌影片,對以人類學的田野調查方式製作紀錄片很感興趣。第一部紀錄片作品《五谷王北街到台北》,拍攝了生活在台北的泰籍移工,在紀錄這群移工的過程中,黃胤毓相當享受與被攝者相處的過程,「我就拎著攝影機去跟他們玩,讓他們帶著我到處跑,到處認識人。」是這樣單純對人的興趣與開朗性格,讓黃胤毓的紀錄片不只是聚焦議題的挖掘與討論,而更是回到被攝者的生命故事,看重拍攝者與被攝者之間的互動,以及一同經歷、創造的過程。
畢業於日本東京造形大學研究所電影專攻碩士的黃胤毓,於政大廣電系就讀期間,因為選修民族系的課程而接觸了不少民族誌影片,對以人類學的田野調查方式製作紀錄片很感興趣。第一部紀錄片作品《五谷王北街到台北》,拍攝了生活在台北的泰籍移工,在紀錄這群移工的過程中,黃胤毓相當享受與被攝者相處的過程,「我就拎著攝影機去跟他們玩,讓他們帶著我到處跑,到處認識人。」是這樣單純對人的興趣與開朗性格,讓黃胤毓的紀錄片不只是聚焦議題的挖掘與討論,而更是回到被攝者的生命故事,看重拍攝者與被攝者之間的互動,以及一同經歷、創造的過程。
《海的彼端》/圖片目宿媒體提供 |
在日本接受電影訓練,深受小川紳介等日本紀錄片導演拍攝精神影響的黃胤毓,嚮往和一群夥伴一起生活一起拍片,長期駐點的創作模式,他也曾參加過河瀨直美主持的工作坊,完成一部紀錄短片《杣人》。2015 年黃胤毓成立木林電影有限公司,專注於「狂山之海」系列計畫,以沖繩為據點,在日本本島、沖繩、台灣三地之間來回往返工作。
任何作品的完成,無論是影像亦或是文字,都是創作者有話想說,有故事想要與大眾分享,也因此當作品完成以後,如何讓更多的觀眾看見,讓作品發揮影響力,便是至關重要的事情。然而,在台灣當前的電影發行、映演環境下,任何獨立電影要爭取被看見的管道,都不容易。
《海的彼端》將於 9月 30日進入台灣院線,由目宿媒體股份有限公司發行,而有趣的是,《海的彼端》相關的宣傳活動相當多元,黃胤毓與目宿媒體一起做了不少新嘗試——今年夏天《海的彼端》入圍台北電影獎最佳紀錄片,首度在台曝光之後,黃胤毓針對院線剪輯了另一個新版本,並在八月中發起小規模的群眾集資計畫拉抬聲勢,而在群眾募資的項目中,更相當罕見地出現了紀錄片發行與旅遊業合作的方案「海的彼端跨境旅行團」,將與玉木家在台灣的親朋好友一起,展開四天三夜的沖繩石垣島之旅,邀請台灣的觀眾一起重新建立台灣和石垣島之間的連結。為此,《海的彼端》劇組、目宿媒體與風尚旅行特地親自走訪石垣島,量身打造了一趟歷史文化尋根之旅。此外,在中秋團圓之夜,於宜蘭羅東舉辦了一場《海的彼端》限定放映與演唱會。除了這類具有造勢意義的大型戶外活動以外,黃胤毓亦相當積極在各大校園間巡迴宣傳,於獨立書店舉辦周邊議題的講座,同時還在臺北、臺中分別規劃了兩檔展覽:「海的彼端:八重山台灣人家族記憶特展」與「八重山台灣人,國界流離中的回憶與家土-《海的彼端》上映特展」。足見該題材可以拓展、延伸的面向廣闊,亦見對其作品上映的重視。
《海的彼端》/圖片目宿媒體提供 |
然而,這樣密集、豐富的前導宣傳活動,雖展現出各產業異業合作的創意與可能性,同時卻也反映出台灣獨立電影在發行上的艱困之處——必須卯足全力、費很大的功夫,才有可能吸引觀眾買票進戲院看紀錄片。而台灣映演環境的特殊性,在跨足台日電影圈的黃胤毓眼中,感受更是深刻。《海的彼端》在日本的發行,將由資深製片山上徹二郎成立的 Siglo(シグロ)股份有限公司負責,預計明年登上日本藝術院線。而獨立電影在日本發行的網絡,已發展得相當純熟,包括專放獨立、藝術電影的戲院、觀眾,都相當明晰,足以撐起市場。且日本的藝術院線多是長線經營,一開始在幾個城市的獨立戲院放映,場次雖不多,但是放映的期間可拉到一個月以上,擁有充足的時間讓影片發酵、醞釀、累積口碑,中間通常會吸引其他城市加入放映,以巡迴的方式,可讓一部片第一波放映期長達兩、三個月。「由於日本的紀錄片觀眾客群相對成熟、穩定,發行商清楚知道觀眾在哪裡,無須太多一次性的行銷活動來吸引觀眾,即便是上班族也很習慣平日下班就自己一人去看部電影。導演通常是出席講座、映後座談即可。」黃胤毓語帶羨慕的說。
相較之下,台灣支持獨立電影映演的戲院數量太少,以台北來說只有例如光點台北、光點華山、長春國賓等寥寥幾廳,時常是好幾部獨立電影/藝術電影協調排片,最後爭取到的場次與時段也不一定盡如人意,且每一場次可容納的觀眾數量也不多,若第一週、第二週票房反應不好,很快地就必須下片。票房破億、攻佔院線數十廳的紀錄片,其實是相當稀少的異數,是難以被複製的案例。願意支持的映演環境不足,可相應支撐的觀眾也尚未穩定形成支持創作者的沃土,因此獨立電影的發行時常得嘗試各種不同的組合與新型態,甚至必須要集中火力,讓影片一炮而紅,才有繼續放映下去的本錢。
《海的彼端》/圖片目宿媒體提供 |
每一次創作對黃胤毓來說,都是一次嶄新的挑戰與嘗試,《海的彼端》嘗試如何以一個家族史勾勒出整個大時代,這是黃胤毓為自己設定的目標;儘管常有觀眾在看完影片後問他:「為什麼影片不去強調那歷史背景的議題性?」但黃胤毓認為,他所關注的乃是這些人物的故事,他們在日常生活中,所面對的大事小事一切環境,而最終讓《海的彼端》以一個家族的日常生活來呈現,也是希望能夠刺激觀眾、挑戰觀眾對紀錄片的既定印象——它不定然要具備某種議題性,紀錄片並非只能是議題導向。《海的彼端》是一部人物與影像皆和煦如春陽的家族物語,正如同黃胤毓所描述的:「何其有幸,在那樣一個情感豐富飽滿的春天,參與了玉木一家人的家族旅程;而旅程結束,收起攝影機,我們還是一樣在『APPLE青果店』聽玉木婆婆閒聊著日常瑣碎的趣事,紀錄拍攝與否,只是我們與玉木家之間發生過的一段快樂有趣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