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影展在中國】專訪中國紀錄片交流周策展人朱日坤(中)


訪問、整理/林木材
接續專訪中國紀錄片交流周策展人朱日坤(上)

木:我自己覺得中國紀錄片似乎有幾個特色,像是鏡頭很長(long take),通常沒有旁白,步調較慢,採取直接電影的方式拍攝,影片的長度也很長?您認為這種傾向是正面現象嗎?


朱:對,我覺得這是挺正面的。這個東西跟你做電影不受審查是一樣重要的,最起碼你有選擇片長的一種自由,可以是五個小時、六個小時、十個小時。是一種不被制約的這種要求,這是很重要的,剪接方式也是一樣,採用什麼樣的形式也是,都很重要。因為本來在中國這種審查就很厲害,包括看得見的審查和看不見的審查。但現在最起碼大家在這一步上面,已經走出了一定的相對距離。這是比較好的現象。


而且我覺得每個人也都逐漸會有自我認識的能力,即使說可能他的電影確實太長了。他也慢慢會去調整、去查覺,不用特別著急說我們現在的電影已經到什麼樣的程度,因為大家都需要有一個學習的過程。我寧可認為我們大家都在這個過程當中。我也不認為我們現在電影的水準有多好,如果以這樣的態度去持續,我認為是好的。


其實我擔心的,反而不是說這種電影多長、多悶、多不好看。現在我更擔心的,是大家不自覺得就把電影做成了更像體制內的電影,為了在中國能進電視台,為了去給更多電影節看。我覺得那是更危險的事情,可能一個電視台或影展更喜歡放一小時半或是兩小時以內的電影,但那我覺得當你去思考這樣的東西,這是比你做得更長的電影是更差的選擇。

我寧可你去做一個很長的電影,哪怕沒有人要放,我覺得都很好。而不是說我為了這個電影怎麼樣,去做這樣的改變。

木:剛剛這樣談下來,電影的自由性、獨立精神是你非常看重的特點,您是因為在中國這樣的環境下覺得這兩點特別重要,還是您本來就認為這是創作應該具備的精神?


朱:我覺得所有藝術應該都是獨立的,在我看來不管在哪都一樣。但為什麼在中國需要去強調它,因為人家可能認為因為在中國這樣的環境裡,獨立應該是更被大家所認知的,其實並不是。正是因為在中國,這種東西完完全全被淹沒掉了,大家事實上覺得不重要,就像在中國,精神性的東西被認為是不重要的,連政府也會說首先要生存、首先要做什麼。這種跟錢沒關的東西,就被認為不重要。我覺得獨立精神這樣的東西也是一樣,大家好像會模糊概念,覺得藝術水準是更重要的東西,看似沒有什麼矛盾。但如果你連獨立的東西都不去談,何來藝術呢?你做一些東西本來就是為了取悅某些人、某些機構、價值的話,我對那樣的東西沒有興趣。


木:所以現在中國獨立電影工作者大部份的創作環境還是相當艱難的?


朱:我倒不一定覺得是非常困難的。外部存在著一個非常高壓的環境,會影響很多人的創作,但在自身的範圍內,我覺得還是相對自由的。這自由包括了時代和技術的進步帶來的自由,某種程度上還是會存在一個空間,包括各個方面還是有很多支持的力量。我覺得只要大家利用這樣的東西,創作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問題還是你的電影能力怎麼去提高,你用什麼樣的方法去做電影。


木:影展一直到現在已經八年了,您覺得有沒有因為影展的誕生,對中國紀錄片環境帶來一些影響?


朱:我相信會有影響,但這種影響並不明確,或者不能看得很清楚。而且我覺得做為一個影展,有時候也沒辦法去考察到底他對環境的互動關係是什麼。但對我們來說,很重要一點是,能從影展的脈絡中看到電影的一個歷史。但影展肯定會影響一些人,包括影展的參與者。這種影響不一定是說誰看了什麼電影就馬上去做什麼。創作者受到的影響,應該是大家在電影的環境中,互相去討論影響,做出不一樣的電影,在電影方面提高他們自身的創作能力


木:那麼籌辦影展時的資金是怎麼籌措的?我之前看了王丹寫的文章,他說交流周有私人企業願意贊助,這在中國來說是很大的突破。


朱:第二年時有個機構給了我們很少很少的錢,不到兩萬人民幣;第三屆的時候在一個大學,花了十來、二十萬,當時是比較多的經費。後來到了栗憲庭電影基金,找到了一些藝術家、公司的捐款贊助,但差不多只有十萬人民幣,我們有時候還去申請一些國際的基金。對影展來說,私人企業的贊助很不容易,特別是有錢的機構很怕來自政府的壓力。


木:據我所知,您之前念的學位和電影沒關係,有沒有一個很大的轉折讓你從事電影相關工作?


朱:我大學的時候念的不是電影,但對電影比較有興趣。我在大學的時候就做了一個電影網站,不是全面討論電影的,但跟電影有一些關係,後來就沒有繼續再做了。我最早做電影不是因為我覺得我想要做電影,而是我想要看到一些電影。當時所謂的地下電影在中國沒有傳播的機會,很難看到,所以我就舉辦了一些活動,請他們來放片子讓大家一起看,是這樣才開始的。所以並不是我抱持著做電影的想法,其實心裡僅僅是想看電影而已。但我當時做的比較用心,譬如說我每週都放,而且我還是很嚴肅的去做,儘量去找很好的放映環境,宣傳呀,有很多人來參與,後來他們有的人就找我說,可以幫我發DVD嗎,或是當我的製片幫忙找點錢。是這樣子的工作狀態。


木:在策展之後,您也擔任製片,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朱:很早就開始了,2002年做活動的時候就開始了。當時連製片還有獨立發行是一起做的,到現在已經快九年的時間。


木:另外我知道您也架設網站,像「現象網」是專門討論獨立電影的,也成立工作室發行DVD、策劃影展,幾乎所有獨立電影裡的環節工作您都做過的。


朱:我當時的想法是做一個環境性的事情,我對具體的工作並沒有多大的興趣,其實我也不把自己定位成製片人或發行人。我當時是從電影的各個環節去考慮做什麼樣的事情,譬如說影展是一個傳播,資料的收集和回顧是對過去資產的保存,網站和媒體也是起到傳播和討論的作用。前兩年我也做了和電影教育相關的事情,辦了一個電影學校,是關於獨立電影的製作。我是從一個大的環境來考慮我們需要什麼樣的東西,然後我們的合作者也做了一些跟基礎設施有關的東西,譬如硬體設備,雖然沒有很多的藝術色彩,但就是實用的硬件。


木:進來栗憲庭電影基金之後,您每年皆辦了兩三個影展,也有電影學校,可否談一談這個電影學校的原始原因,因為這不是一個有拿文憑的學校。開辦的時候你們希望什麼樣的人來?實際上來的又是哪些人呢?


朱:辦電影學校很簡單。創辦電影學校的所有人,都很清楚所有在中國的教育都是很糟糕的教育,當然不是說我們能辦教育就是最好的,但我們需要去嘗試。最起碼,我們要辦一個不是洗腦型的電影學校,另一個角度來看,要改變中國未來的話,唯一能做的可能方式,就是從教育去著手。這就是大的出發點,沒有別的。我們希望實踐這樣的東西,並希望這不是功利性的,沒有文憑可能更好,有的話只是對招生有幫助。但首先還是要很明確的,很堅定的自己的立場。


木:招生的狀況如何?來的都是怎麼樣的人?


朱:我們學生是非常豐富的。第一期就來了很多人,原本計畫只招30人,但人數比預定的還多。有律師、大學老師、演員、學生,什麼樣的人都有,年齡從二十歲到五十多歲,很有意思。學校是2008年開始的,原本一年三期,現在改為一年兩期。


木:以台灣來說,各地都有不少的影片製作培訓班,在中國這種現象普遍嗎?


朱:體制內還是很多的,但那種教育能學會的應該只是技術。


木:這些是政府和公家單位,那民間呢?


朱:有些為了考試成立的班,一般來說叫做「考前班」。是為了上電影學院或相關科系設置的。


木:我會這樣問是因為吳文光有一個草場地工作站計畫,是教農民拍紀錄片,所以像他那樣的形態的在中國情形如何?


朱:其實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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