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IADOC 印尼日惹紀錄片工作坊/圖片提供 FFDjogja |
文/羅苡珊
三、 電影書寫:尋覓影像的修行
在工作坊期間,除了提案練習之外,我們也必須完成三份短片拍攝作業與一份書面作業。其中,書面作業「單頁簡介」(One-Pager)要求我們在一頁 A4 內寫下影片故事大綱(Synopsis)與導演的話(Director’s Intension);而三份短片作業則各自有不同的拍攝規定與創作限制,每位學員也會被指定專屬的個人題目。藉由多樣化的作業設計,我們得以在表達電影的不同形式中,去思考口說語言(提案)、文字書寫(單頁簡介)、視覺影像(短片作業)之間相互擴充與彼此檢證的關係。
對於這三者如何共構一部電影的生成,菲律賓導師約翰・托雷斯(John Torres)有著極為精確而迷人的描述:「讓我們假設你的電影是一棟房子,作為導演的你必須帶著觀眾進入這棟房子。那麼『故事大綱』就像是你決定要帶觀眾從哪一扇門進入;『導演的話』是你帶領觀眾的方式與溫度——你要牽著他的手?還是在背後輕輕推著他走?——拍攝大綱(treatment)是進到房子裡後,你在室內擺設的每個小細節;而至於提案的過程,就好比你從頭到尾都將觀眾的眼睛摀住,告訴他這是什麼樣的房子。」 (註1)
也因此,任何不必要的資訊都會迫使觀眾分神到屋外無關緊要的事物上。「你必須將我們這些聽眾放到地面上(ground us)——具體地揭露故事框架,讓我們進入『這是關於什麼的故事』。」即便是以社會議題或政治事件為主題的紀錄片,解釋脈絡也並非說故事的首要之務:「在故事框架出現之後,再在框架中融入脈絡;但不是以解釋資訊的方式,而是透過你的觀點去呈現,讓脈絡也成為電影當中的一個事件。」
這樣的說法翻轉了我過去對電影企劃書的理解。台灣電影企劃書的書寫,往往重視對背景脈絡的解釋與描述,而忽略了透過具體的情節與事件來說故事的重要性。因此,企劃書與最終完成的電影之間只是「獲得補助」的工具性關係。然而「作為整體的電影」不只是在成片後的故事內部發生,也是在電影尚未完成時的生成過程中發生——文字與提案也是電影的一部分。透過一次次書寫與述說的過程,反而能尋找到理解影像的正確途徑。
這個體悟也連帶地影響了我的創作預設。由於《雪融》中的主角已經過世,因此當我過去在尋找將這份缺席視覺化的可能性時,往往是奠基在寫作的基礎上,再去尋覓影像。然而 ASIADOC 所談論的文字與影像的關係,並非我過去所以為的「書寫電影」,而是「電影書寫」——不是「依循寫下的事物去拍攝」,而是「書寫已拍到的影像,藉此開拓影像中的故事」。
之所以能夠理解這點,是拜工作坊的短片作業所賜。短片作業同時也是我獲益最多的環節:透過這些彷彿與創作案無關、甚至能拋開多年「創作包袱」的視覺練習,反而能在單純的實驗當中,意外找到另一種逼近原先創作的工作方法或視野。
第一份作業「一鏡到底」(Sequence-Shot Video)希望我們透過視覺與聲音,展現作為電影工作者的自己。在這次作業中,只能使用智慧型手機拍攝最長兩分鐘的影片,且不能經過後製剪輯(直接使用現場音)。我收到的個人題目是「是什麼讓我感到活著?」,由於這個題目很貼近我的創作案,我很快地鎖定了幾個關鍵詞——陽光、自然、童年、自己的房間。我紀錄了自己從工作空間走出落地窗的過程,並在踏入陽台時被國小孩童下課的喧鬧聲包圍。畫面轉向在操場玩耍的孩子們,拉近後的鏡頭跟隨一個奔跑的女孩移動,最終定格在陽光下的樹梢與操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