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熟與冒險─2008 南方影展紀錄片初審感言(文/陳亮丰)


今年(2008)入圍的七部紀錄片中,在六部時間較長、製作格局較大手法也較專業的作品之外,突圍了一部學生作品《尋找》。我想在這裡向大家報告一下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結果,這個逆轉,使當時的討論延長了兩個小時,是我覺得很值得分享出來的部份。

記得剛開始看片時,我問了南方影展執行者之一的阿章(賴育章)一個問題:要選片了,南方影展有什麼樣的期待呢?我的意思是,我希望影展表達出自己的觀點與選片的期許,讓看片人與影展的功能產生對話。而不是把選片的結果變成一種投票與算術—交由評審之間各自的主觀總加起來再平均的結果。當時,阿章很認真的寫了一封信給我們,信中說,南方影展在過去主要以學生或新人作品為主,但近年有很大的轉變;今年則更明顯,資深作者的新作品幾乎都來了。這對南方固然是欣喜,但是回顧來時路,加以南方的工作者有不少人本身就是紀錄片作者,阿章特地寫道,希望評審不要忘記在眾多資深者中,也看見那些青澀,卻具有某種創作能量的新人。

帶著這樣的思考,我在看片時留意著「新人」的痕跡。陳敏佳的《團圓》,僅14分鐘,像小說的第一頁,卻在形式、攝影和敘事上,將我強烈的拋進了一個家庭祕密及他對「家」的渴求。他的作品再度讓我想到,紀錄片的力量不在於拍攝時間的長度,而在於作者與議題搏鬥的程度。他這部片很像一個起頭,我非常期待他繼續拍下去。另外是陳穎彥的《尋找》,我被這位年輕人掏挖自己的方式有點嚇到了。這部片也許很像《25歲,國小二年級》,但是一點不走優雅路線,而是感受得到作者心臟的跳動與害怕、影像晃動、勞工家庭舊日光燈下的光線與構圖都很差,但當時弟弟妹妹的話卻是那樣重要;小阿姨在昏暗的廚房講出關鍵片段,但也許是緊張或無法了解的原因而構圖歪斜,全片交雜著尷尬、刻意、悔恨、不知所措的姿態探索著作者的內在。

雖然我注意到了這些,但在初審會議的第一階段,我還是依傍著成熟度,這是我的侷限吧。第一輪討論後,具共識的六部作品很快出線,這時評審之一的朱賢哲導演說了一段話,撞擊到了我,他是這樣說的:「如果還有一部的空間,我想要爭取像《尋找》這樣的作品。因為其他六部都是專業取向、大格局的題材。雖然是我們的共識,但大致上卻缺乏那種冒險、一頭闖進未知的態度。」

他的質疑使我想起阿章的話,我問朱賢哲,關於冒險性你可以說得更清楚一點嗎?朱賢哲解釋:「就是那種無知的、像孩子沒有包袱那種在玩的狀態。因為每次評審的時候,成熟度高容易獲得共識的作品就很容易出線,也不是我故意的,但是要以共識決的話就會造成這種結果。如果你常跟紀錄片導演聊你就知道,選什麼題材、什麼製作方式容易取得資源,這對紀錄片來說,相對劇情片或劇本是比較能掌握的。我常常想這是好事嗎?如果有機會的話,我甚至希望入圍作品中能有不具共識的,但這又跟影展制度是衝突的。」

陳麗貴導演表示,目前南方選片的制度中,鼓勵新人這一塊的功能確實不很清楚,她會期待將來南方能有資源把新人跟專業者分開來評選。而在「尋找」中,她肯定作者有一種可貴真切的動力,但是其中刻意表演的部份卻又有點假,技術的粗糙也使她不安。

「是的,這些刻意的部份我也有看到。」朱賢哲說:「但這使我想起最早的我。我當年的實驗作品現在看也覺得很好笑,但是那種冒險、去碰不同表現方式的動力,是我覺得最可貴的。新手的作品就是這樣,它不完美,好的地方非常好,不好的地方你看得很清楚,這不是壞事。這種作品影展很難去鼓勵,但這種東西拍了之後,創作者會有機會更了解自己。所以,相反的,我不是因為他是新人而為他爭取,而是因為他在創作上敢探求自己所要的,那種原動力在我心中比成熟穩健更重要。」

這樣的討論跨越了黃昏,且將「尋找」再看了一次,天黑的時候,我們終於為今年的片單注入了不同的元素。我想這不是一個新的課題,影展,雖然為獨立創作帶來映演與支持,但目前的多數決制度及影展必須承擔的成果壓力,很容易使選片趨向了掌聲,卻遠離了創作,這使我決定把以上對話簡單整理出來。我也曾經想過,面對其他老手,也許這位新人會需要這段對話,並且是來自去年南方得獎者(朱賢哲—穿越和平)對創作的一種反思,這應該是個不錯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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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由南方影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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