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者:陳一芸、蔡崇隆、林名遠
錄稿者:林名遠
時間:2011/01
地點:紀錄片工會(台北)
問:請先簡單介紹自己的成長背景和求學過程。
王耿瑜(以下簡稱王):我在輔大德文讀了三年。那時候因為從嘉義來到台北,上來台北的那一年就是金馬影展開始的那一年,1981年,好像就是跟著它一起,就開始了。那時候就是上來,去電影資料館成了會員,然後一天到晚去那裡看電影,又看戲、看舞台劇,大學前面幾年就是這樣,一直都不在學校裡頭。然後到大三的春假,在南海路的國立藝術館(現今「國立台灣藝術教育館」)看完一齣叫《演員實驗教室》的戲,看完就坐車回嘉義。因為春節放假,看完後就非常激動,覺得終於看到了,就是覺得怎麼可以這麼棒。蘭陵劇坊其實那時候有很多各式各樣的戲,可是很多都是傳統的舞台劇,直到看見蘭陵的那齣劇,眼睛就開了,後來隔了沒多久,就看到他們在徵演員,那時候我在輔大也有參加電影社和話劇社,可是我知道我自己不是演員,但是我在話劇社有認識很多很多人,所以我就開始幫我話劇社的同學寫履歷表,寫了20幾份,幫他們投過去。
然後在interview那一天,我就陪著同學去,我在旁邊待著,但後來劇團說我既然來了,那也上來audition一下,然後就只有我audition上,其他人都沒有。我就開始去,蘭陵一週大概三堂課,在大學時候上課一直翹課,但是在蘭陵上課的時候,卻從來都沒有翹過課,覺得很棒,我開始認識自己的身體。在大學之前,沒什麼機會去接觸這些事情,都是在準備聯考,所以在蘭陵的那段時間,大概隔一個多月,就走掉很多人,那時候是金士傑老師、卓明老師,吳靜吉博士帶著我們,他們就跟我說,「妳那時候不是約了很多同學來,那妳要不要把他們再叫回來?」我說「好啊!」所以很多大學的同學,又一起在劇團裡頭,20歲的那一年對我來說是影響非常大的啟蒙時代。
開始知道戲劇、表演,知道人跟人的關係,知道身體跟別人接觸的感覺是什麼,那年演完一齣叫《代面》的戲後,就決定要以戲劇為職志,那時候就想要轉學去讀文化大學影劇系。我本來要升大四了,如果轉到文化影劇,必須從大二開始唸,所以我要多讀兩年,那時覺得兩年在很長的人生裡頭,應該算是很短的,所以就轉學過去。但轉學這件事,都沒有跟父母說,他們是看到入學許可才知道,所以那個暑假,我媽每天都在哭,然後我就知道這件事情對他們來說是非常大的震憾,因為父母都是老師,聽到影劇系就覺得可能要步入什麼大染缸之類的。
但轉到文化影劇後,我還是很少上學,那時候在蘭陵,我們有一個小分支,我們成立「筆記劇場」,做更實驗一點的,因為後來蘭陵還是往主流的大劇場走,後來我們有一個公社,所有的劇團有三間房間,住了五、六個人,客廳裡頭有八個蹋蹋米,一個禮拜有三天,大家就是在蹋蹋米上排戲,所以我的大學時期就是在那個蹋蹋米上排戲,後來被很多人講那裡是台北最後的人民公社。
那時候開始認識了很多人,包括高重黎、關曉榮、陳懷恩及侯孝賢導演等。那時侯導要拍《童年往事》,想要找劇場裡頭的一些人當工作人員,所以我的室友們就全部去拍片了。不過我在更早的時候接了《莎喲娜啦.再見》,因為去上了編導班的時候,李俊成(待向耿瑜確認,寫法是否為李俊成?)老師剛好在當《莎喲娜啦.再見》的副導,然後這部片需要一個場記,於是我就跑過去,所以我第一次參與電影製作,就是在1983年開始擔任場記。
所以大學隨著跟拍《莎喲娜啦.再見》、《戀戀風塵》、《尼羅河女兒》後,然後就大學畢業了。所以其實在學校上課的時間也是很少,這應該也是學校教育很慘的一環,就是學校好像從來沒有引發大家的自發學習這件事情。當你有興趣的東西你是會付出的,但是學校的教學方法或是所提供出來的東西,並沒有讓學生想要去瞭解、想要去多讀什麼。
問:您後來是什麼因緣際會下拍了紀錄片《九歌》?
王:好像是去拍《戀戀風塵》還是《尼羅河女兒》的時候,蘭陵要演《九歌》,就變成是魚與熊掌不能兼得,由於我不能參加這個演出,朋友們又都在劇場裡面,可是又要去拍片,當然拍片也是一個我喜歡的工作。後來就想說,我就拿8mm攝影機去拍《九歌》,本來文化影劇系畢製也是要交作業,那時就想說,我就來拍,朋友們在排戲,雖然我不能全程參與,但是能加減去參與到你們的過程。拍完,就去丟金穗獎,然後就中了。但說實話,我現在再回頭看,就會覺得那只是一個流水帳。印象很深的是,評審之一的焦雄屏老師,在大學的時候也是我的老師,她就跟我說我的片子沒有觀點,我就開始想「觀點」,但那時在大學其實也沒有什麼系統性上紀錄片的課,或是老師可能有講,但自己也沒聽,所以印象很深刻的就是紀錄片的觀點問題。
但是這個獎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當我轉學轉到文化,得了一個獎,然後我就把那個獎帶回嘉義,擺在家裡頭,至少爸爸、媽媽對這種東西還是滿買單的。所以後來他們就比較安心,沒有那麼反對讓我待在這樣一個工作環境裡頭。
後來,我們的公社持續都有小型的演出,我覺得很幸運的就是那個年代是所有的小劇場剛好起來,有環墟劇場、河左岸劇團等,環墟就是李永萍為首,河左岸是黎煥雄,然後王俊傑有弄另外一個劇場,以及王墨林。大家那個時候都是大學生,而且都是同時開始,而且在那個還沒有電腦的年代,我們都是靠人跟人的溝通。那個時候跨界是很清楚的,可能會去找奚淞來做攝影,許柏x(待請教耿瑜正確全名)來做音樂,然後最早每次演戲,林懷民老師都會來跟我們在那裡聊。在那個長大的過程,這些大師都在,當然那時候大師還不是大師,不過都在身邊,常常會給意見,那時候賴聲川也剛剛回台灣第一年。
所以參與劇團對於開啟我在看世界這塊,是有非常大的幫助。又加上影展就是每年漏夜排隊買票,對於我自己的人生態度,有很大的改變。
問:大學畢業後,您怎麼會選擇去廣告公司工作?
王:大學畢業,那時候已經拍了三部電影。對於電影基本的工作流程大概都知道,很幸運的是我跟到侯導。我每次都覺得跟到侯導拍片,要比他更聰明,因為我前面都是做場記,其他助導、副導都是男生,侯導在平常是很棒的人,但是他在片場就是一個暴君,所以這些男生都不敢跟他說話。每次到了早上,侯導才會說今天這場要拍什麼東西,而且那時候還是用薄薄的複寫紙,場記要趕快抄,然後再發給攝影師、副導,他們每次都叫我去跟導演要。然後有時候寫好,有時候還沒寫好,然後就趕快寫一寫發給大家。
在工作人員提前到拍攝的場地的時候,就會開始思考怎麼因地制宜,待會可能會用到的要怎麼借,觀察地景、地勢,以及想像今天這場戲。因為他的鏡頭都很少,常常一場戲就只有一個鏡頭,然後你就開始想他會擺在什麼位置,其實那個過程是非常好玩的,算是一種自我訓練。包括他對演員的,怎樣跟這些素人演員工作,那些東西可能在當時不是那麼自覺,但是你也知道在那個過程裡頭,學到包括他講故事的方法、影像的觀點、待人處事等。
可是電影這個行業還真是不能靠它活命的行業,譬如說在大學的時候,這些片子的酬勞對你來說都是多的,但是我們可能做三、五個月,或是半年,可能就真的只有那麼一點點錢,這件事就很現實。去拍第一部片子之前,是因為我們在劇場,柯一正導演他們很多人都會來看戲,我在還沒有去跟片之前,那時候柯導在拍《我愛瑪琍》,我就跑去當實習生,跟大概半部這樣,那是第一次跟影像有關係,後來才正式去做。
所以,就開始想說要去找工作,那時看到奧美廣告要找業務,我根本不知道那個工作內容要做什麼,我就去應徵了,一方面也是聽說這個公司是剛進來的外商公司。後來我就去買了大衛奧格威(David Ogilvy)的書來看,就覺得很有趣,裡面提到去跟客戶提案前要rehearsal,我以為他們要排戲,覺得好棒,因為我們劇場排戲也是常常都要rehearsal,覺得很好玩,會有排練,後來就去,就上了。我記得應徵完,那時的製片頭頭謝屏翰,就跟我說:「我覺得妳比較適合當製片,妳做業務可能會天下大亂。」反正我對這個行業什麼都不知道,就去了,但是很幸運是當製片,是跟影像有關係的一個工作。
後來,柯導和侯導的第一隻廣告片都是我找他們去拍的,那時候我可能因為自己沒有什麼成見和包袱,所以就傻傻地去做,可能對原來的廣告影片的體系來說,他們會去找固定的導演,可是我也不認識這些人。既然要當製片,我就去找之前認識的這些導演,後來一拍,好像變成他們後來的主業都是在拍廣告了。
這個單位是我從大學畢業到現在為止,工作最久的,就是in house兩年半,然後我一直覺得它是一個非常棒的公司,我後來經歷過的所有公司都沒有這樣,譬如說我們進去之後,是所有的人一起參加新生訓練課程,每天都排的滿滿的。有理念的課程,像詹宏志這類的老師會邀來上課,還有趨勢的、行銷的課程,以及合理的上班時間、休假,我覺得這個東西是台灣的公司所沒有的。所有的人進去第一年,就有兩個禮拜,小主管有三個禮拜,老闆當然就有一個月的假,我覺得這應該是很理想的工作狀態吧。
每年都有在職訓練,大家會一起去training,我後來雖然沒有真正持續地in house工作,但是都有接觸一些企業體,這個部分我想台灣在開啟這個觀念上,好像還有一段路要走。
問:您在廣告公司上班兩年多的工作狀態既然如此理想,怎麼會又回到電影相關工作的這塊?
王:其實做廣告的時候,我心裡就有立定一個就是說,好,既然台灣的電影製作環境是長這樣,那我一定要去學國外,這也是為什麼要去奧美的原因,因為它是有一個組織架構的,希望五年之後可以再回來做電影,而且是可以跟導演等量齊觀的製片角色。因為當時的製片,不是官僚體系的,就是流氓體系,可是製片對一部片子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在台灣的拍片環境裡,都是導演獨大,製片基本上是無法抗衡的,但這卻又不是一個健全的體制。
而且有幾件事讓我確定想要離開,一個是廣告工作跟我周圍的同學相較之下,我的薪水所得是高很多的,但廣告的拍片常常都會找一些demo,有一些既定的reference,我覺得這件事情好無聊,因為我周圍認識這些拍片的、拍照的,大多是一些紀實攝影,所以對於廣告攝影這件事情,還是有一種排斥,覺得是作假出來的。另一方面,也是覺得由奢入儉難,假如這件事情不是我一輩子要做的工作,又繼續做下去,薪水越來越高的時候,可能就會捨不得,就走不掉了。趁自己還沒有高到走不掉的時候,最好趕快閃。
所以剛好「中時晚報」剛剛開始成立,有主編有找我去當跑電影的記者,加上高中曾經一度有過當記者的志願,所以就去了,做了幾個月後,發現自己的個性不適合,那段時間我跟所有朋友關係都變很尷尬,去聊天、喝咖啡時,究竟是跟一個朋友王耿瑜講話,還是跟一個記者王耿瑜講話。而我不習慣跟所有人的人際關係是很壓縮的,在記者會上,當然所有老闆們、導演們都很熱心地跟你傾囊相授,但是這件事情還滿假的。雖然「中時晚報」當時已經算是清流,會有比較多的篇幅可以去寫一些專題文章,但是報紙上還是每天要有美女照片這件事情,這東西也是讓我很困擾,所以後來就又離開了。
離開了之後,碰巧楊德昌導演拍《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他需要一個劇照師,然後就找我去做劇照,也是滿莫名奇妙的,因為我只是喜歡拍照,隨身帶著Nikon FM2就隨時拍,但是從來沒有靠拍照片拿到錢。突然有一個人說,來拍照可以有錢拿,我當然很開心,甚至那時連一個攝影包包都沒有,第一個攝影包包還是上工上了幾天,一個同學送的,他說我現在是工作不可以隨便把鏡頭放在包包裡,這樣很不專業。
這段時間也是非常有意思的工作經驗,當然免不了會跟之前侯導的工作經驗相比,兩個導演完全不同的風格,就會去想他們在意的是什麼,而且那個時候主場景是在屏東,是楊導開車帶我們兩個助導下去,在那邊常常一住一個月、兩個月,其實很多的時間會跟導演聊天,我覺得那個也是一個非常好的人生經驗。拍完了之後,就是1991年,距離我1981年第一次的金馬影展看片經驗的十年之後,有一天就接到一個電話,說金馬獎執委會找我去當工作人員,那時分國際組和國內組,我做國內組的,那組負責徵件、競賽,頒獎典禮,以及華語的影展。
我從一直看片,到參與辦影展的單位,做了一年,那時主席是李行導演。李導演是個很棒的主席,基本上他不太管我們,所以自由度很高,是一個獨立的單位。李行導演平常小事他都不管,但是你需要他出面去談什麼東西,他該出面的時候,他就出面,我覺得這樣子的一個主席,這個老闆的角色是很棒的,就是你不要管太多細節,但是該你出面的,你就要有肩膀,這個也是學習到的一個事情。我是1991年去,但金馬執委會是1990年成立的。直到現在,我覺得金馬影展執委會就是一個搖籃吧,很多人包括像曾偉禎、游惠貞、劉蔚然等,都是從這個金馬出去的,因為它是一個常設機構,所以它是穩定的。到目前為止,即便像紀錄片雙年展被設在國美館,但是它非真正的常設機構,是有名無實的。台北電影節也是,雖然它這兩年被規畫劃規到台北市文化基金會,但是其實它的獨立性並不高。
影展做完後,我就去做唱片,真言社有發行林強的專輯,我去的時候林強剛好發第二張,後來陸陸續續,我做了伍佰前面三、四張,張震獄前面兩張,還有豬頭皮的,那時候也是被找去做跟影像有關的,像是拍mv、拍cover的封面,我就負責這塊。基本又陸陸續續做了好些年,不是in house,但是就是都有做。
直到到1995年,張艾嘉導演要來台灣拍《今天不回家》,就找了我去當副導,這次的經驗很有意思,因為前面那幾部片子都是找台灣的製片。
《今天不回家》的時候,不知有沒有記錯,那時的製片是個香港人,從香港來的這個製片在處理拍片上是很人道的,每個人一定拍五天就要休兩天。雖然我們的場景所有的東西是非常繁複的,角色也非常多,十個都是重要角色,有五十多個場景,但是他怎樣去組織場景、人、時間、東西,這個一個調配的副導的角色,對我來說是非常大的一個幫助。因為說真的,其實就像一個影展的策展人,要處理的東西是一樣多的。
拍完《今天不回家》後,王小棣老師要拍《魔法阿媽》,因為她也是第一次要做動畫,那我剛好之前有認識很多動畫師和漫畫家,所以後來前期的製片我就幫忙去找了麥人杰來發展角色、發展劇本,到1997年我就去法國了,所以就是差不多就是在法國待了一年半。然後一年半回來之後,做了一段時間的廣告,2000年又跑去金馬影展當國際影展的策展,接下來這十年就是比較多影展的工作。
問:您有很多身分的轉換,常常半年、一年就換,過程中有沒有什麼身分變換時的挫折?
王:我是一個很慢熱的人,所以要進入一個工作狀態要滿久的。當然對於時常變換的工作環境,會有予盾或衝突,以及當我做了一次、兩次,我要怎樣讓自己保持一直是飽滿的、充滿好奇心、最多的熱情,還可以持續地做下去,這是很難,也是一路在學習的事情。
問:2010年,您開始做紀錄片雙年展的策展,由於您本來接觸比較多是劇情片,想請問您認為什麼是紀錄片?劇情片和紀錄片的關係?
王:從金馬開始,我開始有較多時間接觸紀錄片,金馬以前應該都是不太有什麼紀錄片,但是因為自己是一個想要知道那些電影背後的狀況,加上我自己喜歡看傳記,就是跟人有關的,所以那時候做金馬影展的時候,在影展單元裡頭有一個影人影事單元,跟電影人有關,放一些費里尼的紀錄片、拉斯馮提爾的紀錄片等等,所以那個時候對紀錄片的想法,是比較從這樣的角度去想的。
當然在這段時間做了很多獎項的評審。「中時晚報」從很早的時候,每年都有做年度十大華語電影,包括跟我是編導班的同學林正盛也是從「中時晚報」得了首獎,才從那裡開始他的紀錄片、影像生涯。加上之前自己拍的《九歌》,紀錄片對我來說都是片片段段的。我在台灣的經驗,在做影展之前,有看到一些其他人拍的紀錄片,自己當評審的時候有從規模大小不同的影展,不同的層次拍出來叫做紀錄片的東西。
我第一次對紀錄片有很深刻的印象是, 1998年在法國,我那時在法國一年半,基本上只做兩件事情,就是學法文和看很多的電影,然後那一年的真實影展,對我來說也是非常大的一個shock,你第一次看到紀錄片原來有這麼多的表達方式、有這麼多的敘事手法。我記得印象很深的是,我一直在看,假如從小看紀錄片長大的,跟一個從小是看好萊塢長大的,人生觀肯定是很不一樣的。
當時我都已經三十多歲了,才真正第一次知道什麼是紀錄片,包括我這一次在做的時候,我都一直想到這一段,所以我就想一定要去走校園,而且跑的校園不是跑大學去做promo,我要去高中放給高中生看,因為我一直覺得,在他們年輕的時候,如果有種下紀錄片這件事情而且是好看的紀錄片,這個東西會對他們未來的日子,知道在他的世界之外的其他的世界。紀錄片最大的影響就是,會比較有同理心,因為到底你只有你自己的角度,你過你的人生、你的角度。你不知道他回家會過怎樣的生活,然後你也就只有這樣的一種生活,整個成長過程就是一樣的,你不會知道一個漁夫、一個砍柴的人過的生活。所以在法國整個禮拜我看了五、六十部紀錄片,對我的衝擊是非常巨大的。看到了那麼多不同的人類,明明就住在同一個地球上。我覺得紀錄片和劇情片有時候不見得有那麼大的分野。
我最喜歡的兩位紀錄片導演,一位是荷索(Werner Herzog),一位是安妮華達(Agnès Varda),之前安妮華達,我在看《艾格妮撿風景》(The Gleaners and I)之前,金馬有放她的片子,是她拍他的丈夫南特傑克(Jacquot de Nantes),其實是劇情片,原意是要拍她的導演丈夫的傳記電影,但她選擇用劇情片的方式去呈現,其實也很紀錄。以前她的劇情片我都很喜歡,後來有一年紀錄片雙年展有做她的專題,她人也有來台灣,那時她全部的片子我都有看,包括她最新的一部《艾格妮撿風景》,我就看到瞠目結舌,其實她很多片子是劇情和紀錄混在一起的,她的敘事的方式是我很喜歡的一種。還有荷索,我是從劇情片開始認識他的,但他這些年的紀錄片實在是太厲害了,他不斷地去探索生命本質的東西。所以我不太想要從這樣的角度去談劇情片和紀錄片的分野這件事。
蔡:就我們所知的,紀錄片雙年展每兩年就全部洗牌,從零開始。可否談一下您這次辦紀錄片雙年展的經驗及想法?
王:雖然雙年展的base是在國美館,但是就經驗傳承這一塊,算是……。
蔡:從零開始?
王:差不多是這樣的意思,而且每次要所有的東西都很難要到。
蔡:這東西是無法改善的嗎?或是可以改善,問題出在哪裡?不能有一個比較長久的想法?
王:國美館只有楊蕙如一個人有做過上一屆的行政,今年這一屆有三個人在做這個窗口。我在想或許他們也漸漸地希望能走向一個自製,而不是委製的方式。這樣一個自製的方式的話,就看國美館內部,包括諮詢委員等,去討論出到底需不需要外聘一個策展人,然後去做一些節目,但是其他的工作人員就由國美館本身的工作人員來擔任。
我覺得這個影展最大的荒謬就是,這幾個人都是臨時聘雇人員,就是一年一聘的,然後他們要自己寫這整個案子,包括自己的薪水,這所有的東西是由一年一聘的人員去寫案子,然後遞給文建會。
蔡:你說楊蕙如那些國美館的工作人員嗎?楊蕙如也是一年一聘?
王:對啊!這整件事情荒謬至極,就是這個國家怎麼會造就這樣的體制,然後國美館交由約聘僱人員來寫了一個預算一千八百萬的案子。後來,今年他們只給我們一千四百萬,剩下的他們要去做一些包括美學及其他的一些東西。
蔡:留四百萬?
王:對,就變成是這樣,我覺得這整件事情本身是很荒謬的。本來是要把錢給我這邊,但我說這太荒謬了吧,我繳稅會繳死,而且又不是我來花這個錢,這案子預算的整個設計怎麼會是這樣?後來他們就說,那我就去成立一個組織之類的。我原來就有一個非營利的組織是在文化局那邊註冊的,我就用這樣子的一個組織,可是又一定要去申請發票,因為我本來沒有這些東西,所以就變成要去申請發票,然後做完這個案子,接下來我看這個單位也就要……,不然的話以後每年都有稅務問題,大概就要close我這個非營利組織。
就是他們為了會計系統,為了防弊,這個國家設計了很多荒謬的制度,讓大家去遵循。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說到底怎樣才是一個比較正確的方法。就我在金馬執委會工作的經驗是,它有一個常設的單位,工作人員就是長期地在這邊,當然每幾年主席還是會有一些調整的事情。但是,整個辦公室空間,以及所有的資料都是在這個地方,是常設性的。我覺得這件事情是一個最基礎的。
蔡:那金馬執委會的經費是哪裡來?
王:新聞局。
蔡:所以其實文建會也該做這件事?
王:對,要做的話,就是要成立一個常設性的組織,而不是給國美館,不然就是國美館就要有一個常設性的組織,專門去run所有的東西,然後就由這個組織,除了影展的節目策劃之外,在拷貝、戲院現場、票務方面,這些人都可以是在那邊的。然後行政總監,可以是了解國美館體系的人來做,當然是好事。
就像我做公共電視的案子,我每次就是我一個人去,然後公視安排一個行政總監,他可能是外聘的,但是他可能對這個系統很熟悉,然後他知道什麼事情要去找節目部的誰,遇到什麼事情應該要去找誰,這個行政總監清楚的話,事情就run的快速許多。
問題是把這個東西全部挪到外面的一個團體,臨時成軍,而且完全沒有試用期,到底適不適合,反正就是用了就得做,做到不管是不是喜歡,或是適不適合,沒有時間選擇,就是來了就做,做完就結束,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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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續【國家相簿訪談計劃】深度訪談王耿瑜策展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