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奎妙
隨著民進黨在中央取得全面執政權力,社運的朋友總焦慮著,前一波反抗政府的社會動能將會急速消退,甚至反過來打擊社運的抗爭行動。帶著這樣的外在氣氛觀看「綠色小組」解嚴前後的街頭影像,從開幕片《你怎麼不憤怒!野百合學運》起,大抵是段不斷自我提問的探索。
《你怎麼不憤怒!野百合學運》的映後座談邀集野百合世代上台,片中人物陳菊、鄭文燦也到場以麥克風發言,後續引發網路上有關「英雄主義」、「影片為民進黨抬轎」、「搶歷史詮釋權」的討論。出生於狂飆年代的七年級我,縱然可從眼前的事件理解「政黨收割社運果實」所指為何(五二O總統就職,就差點把許多人賭上身家性命的「抗爭行動」改編為「民主進行曲」來展演),但更想探問的是,當時的「街頭」到底是什麼模樣,才能回答為何歷史從那一刻到現在,總是充滿著張力與競奪。
影像紀錄作為歷史還原的工具
每部綠色小組的影片,都有其獨立的脈絡,每個單一事件也都能與當代進行參照、對話。但一連看了工運、環運、農運、政運等多部影像,於我而言,更可貴的是影像中傳達著許多文字所沒有的「溫度」,彼此互為參照地刻劃出歷史的橫切面。
例如,許多直接訴諸與國家對話的街頭行動,總是上個廁所就擦槍走火:《520 事件》、《反五輕運動》、《中華民國,還我土地》,不約而同在立院門口發生群眾借廁所、警察不准而引發的流血衝突。是否可由此推論,當時社會與國家的關係,的確處在一觸即發的張力中?除了警察,遠東化纖與新光紡織的抗爭中,資方都聘了大批頭戴有「強固」字樣白色安全帽的保全,宛如鎮暴警察於現場待命,準備迎戰勞動者的激烈行動。即使如此,走上街頭的身體大抵蠢蠢欲動、活潑,並非「行禮如儀」或「嘉年華」;勞動者在廠房前的對峙亦然,看到女工下班後從廠房內走出來聲援罷工,甚至拿著旗幟站上第一線與警方發生推擠,下巴都快掉下來!
發生在五二O農運後不久的苗栗客運抗爭(即《愛拼才會贏(苗客勞資抗爭事件)》一片),工會幹部談到了「五二O的農民也被說成暴民」(大抵是擔心,苗客的抗爭透過媒體傳送後,也會被理解成暴民)。之後,農權會送來的西瓜出現在畫面中,綠色小組的李三沖在映後座談中補充,農權會大本營在桃竹苗。這些訊息,帶給我畫面之外的某種「地方感」,是否那個年代的氣氛,使得人與人早已突破老三台的封鎖線,有效傳遞各起抗爭的訊息與認識?同為桃竹苗地區的遠東化纖罷工現場,農權會亦來聲援,現場喊出「工農本一家」的理念,不禁好奇,當時不同運動間的相互聲援是基於何種動機?視國民黨為共同敵人嗎?又或者有超越共同敵人而存在的理念?
而民進黨對抗萬年國會的影像中(《國會不改選,台灣沒前途》一片),反對黨立委跳上主席台的畫面,在我小時候總是聽大人以「沒水準」評論之,現在看來,放回那個騷動的年代是一點都不意外。同時,因為有了《從戒嚴到國安法》、《國會不改選,台灣沒前途》兩部片,我對《你怎麼不憤怒!野百合學運》中剪進陳菊的訪問,並不如其他社運朋友那麼排斥其存在。若當時就有那麼多人選擇與民進黨一起活躍於街頭,那麼作為一個急於取代國民黨的政黨,自然不會錯過訴求政經改革的「野百合」、甚至在後來吸收這些有理想的年輕學子為其效力。拉廣來看,陳菊的訪問,恰好是紀錄下民進黨還未掌權前的模樣,以及照見政治人物的「此一時、彼一時」。
變與不變,割與不被割
在《水源里與李長榮的抗爭》+《520 事件》放映的同一天,我還看了柯金源導演的《海》,兩場的映後座談中,綠色小組的王智章和柯金源導演,不約而同發出「這麼多年過去,一點都沒變」的感嘆。從事十多年社運的我也在想,如何看待變或不變。
若要說「國家暴力」的形式、或資本生產引發的環境破壞,那麼只要是右傾的治理,應當不會有太大的「變」。警察一旦打人,都會往死裡打,因為那是當權者的權力受到威脅時的最佳防備武器;一如物品的生產製造是為了追求最大利潤積累,環境成本就容易轉嫁給社會來承擔。
人們應對這些事情的方式是變了:太陽花世代不需要《520 事件》片中的洪奇昌站出來闡述馬丁路德「非暴力抗爭」的理念和成就,手勾手地抵擋大量警力清理戰場的形式,已是許多年輕人的街頭基本功;人們對於公害的意識和對應技術也在不斷地更新中,至少我們在前年封存了核四,而不是再拖延給未來;甚至,「現代國家」、「現代化生活」並非社會集體生活的唯一出路,也在許多部落的實踐中被陸續確認著。
的確會說不上來,當代的運動擁有比過去更優渥的物質資源,到底能更促進人們在意識和行動上的認識,抑或是拖延根本性變化?面對全面執政的民進黨,它又會帶來什麼樣的變與不變?太陽花世代,不少人進入立法院擔任助理,若與野百合世代對照,看似不變;但這批進入國會的年輕人,不乏投入社運多年者,他們是否較能側面協助社運街頭民主的開展?一切都是未定論。
在變與不變的思考中,或許仍有賴我們放緩腳步,從解嚴前後交融著「社運、黨外、政黨」幾股力量的影像中開展對話,更細膩地還原那個年代的歷史認識。歷史總必須先是它自己,才能再開展有效的分析與評論,包括社運在乎的「收割」,從彼時到這時,什麼東西被割了,什麼還沒?而如何發展出不怕被收割的戰鬥,綠色小組影像中鋪陳的那個年代,能否給我們些許指引?
若要說「國家暴力」的形式、或資本生產引發的環境破壞,那麼只要是右傾的治理,應當不會有太大的「變」。警察一旦打人,都會往死裡打,因為那是當權者的權力受到威脅時的最佳防備武器;一如物品的生產製造是為了追求最大利潤積累,環境成本就容易轉嫁給社會來承擔。
人們應對這些事情的方式是變了:太陽花世代不需要《520 事件》片中的洪奇昌站出來闡述馬丁路德「非暴力抗爭」的理念和成就,手勾手地抵擋大量警力清理戰場的形式,已是許多年輕人的街頭基本功;人們對於公害的意識和對應技術也在不斷地更新中,至少我們在前年封存了核四,而不是再拖延給未來;甚至,「現代國家」、「現代化生活」並非社會集體生活的唯一出路,也在許多部落的實踐中被陸續確認著。
的確會說不上來,當代的運動擁有比過去更優渥的物質資源,到底能更促進人們在意識和行動上的認識,抑或是拖延根本性變化?面對全面執政的民進黨,它又會帶來什麼樣的變與不變?太陽花世代,不少人進入立法院擔任助理,若與野百合世代對照,看似不變;但這批進入國會的年輕人,不乏投入社運多年者,他們是否較能側面協助社運街頭民主的開展?一切都是未定論。
在變與不變的思考中,或許仍有賴我們放緩腳步,從解嚴前後交融著「社運、黨外、政黨」幾股力量的影像中開展對話,更細膩地還原那個年代的歷史認識。歷史總必須先是它自己,才能再開展有效的分析與評論,包括社運在乎的「收割」,從彼時到這時,什麼東西被割了,什麼還沒?而如何發展出不怕被收割的戰鬥,綠色小組影像中鋪陳的那個年代,能否給我們些許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