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訪談黃庭輔導演(三)


訪問/陳彥蓁、陳穎彥、楊靜賢(以下簡稱訪)、蔡崇隆(以下簡稱蔡)

訪:《流離島影》那次經驗對你個人有什麼影響?

黃:影響喔,我覺得就是說目前比較不會再有那種機會去拍那種東西啦,因為在當時的一個機會你去做這件事情,目前也比較少人要去做這種事情,然後因為大家也都是剛拍沒有很久的人,也都拍得還不錯,所以,一種時空的機緣吧,你剛好有參加,然後大家都滿有心要做自己想做的東西,這個也不是常有的一個狀態啦。那對我來講,我應該也是從那個片子開始想,就是說你自己想拍什麼就盡量合乎自己的想法,不要考慮太多,盡量忠於自己原先的感覺去做,變成說比較單純啦,沒有再思考太多其他的東西。

訪:《流離島影》主要是挑戰南藝紀錄所的拍攝方式嗎?希望做點不一樣的東西?

黃:其實也不是吧,剛開始的時候沒有這個想法,只是說因為周美玲他們拍了一些東西,慢慢有自己的作品,那剛好她跟其他的人也都有互相幫忙,他們剛開始的時候有一些電影夢嘛,就是說希望大家可以有那個機會去拍一部你想拍的東西,然後他們就想到說,可以給你多少片子,然後你去某個地方拍出一個東西來,就有這個想法,然後去跟公視他們提案子,那他們支持,就開始找親朋好友看有沒有人要拍。因為當時公視那邊也沒有太要求說,我們一定要拍出什麼樣子的東西,然後他們跟她講的是希望說,拍一個比較自由、不要有太多規範的一個東西,那當然她就講說,我們現在拍這個案子沒有一定要叫你拍怎樣,你愛怎麼拍就怎麼拍,那大家為了愛面子當然要想一些,你自己有沒有什麼東西跟人家不一樣,所以大家以自己的能力去想你自己想拍的形式。

那只是說拍完之後,因為台灣有一段時間都是以紀實的為主啦,不管是攝影或是錄影,就是說在整個社會轉型裡面,這個東西是很重要的,對紀實的要求或是對紀實的需要,因為以台灣來講的話,以前根本都是政府單位在拍紀錄片,很少有個人,後來是廣電基金會在拍紀錄片、公共電視在拍紀錄片,那她希望是比較個人化的東西,只是說她後來去宣傳的時候強調這個,我覺得當然也是一種行銷的手法,她希望說這個東西是可以引起媒體更大的注意,她希望就是要跟他們不一樣,就故意去誇大這個部分。

然後當時南藝他們做的這些東西,陳儒修覺得說他們這個東西也做了很多了,是不是還有…其實陳儒修講的也不一定正確啦,就是說其實南藝前幾屆的作品也是滿實驗、滿前衛,他沒有看到那個部分,他只看到吳乙峰這樣,因為吳乙峰教了很多學生,那時候很多什麼金帶獎啦、金穗獎,有很多他們的學員拍的東西,就突然數量很多。其實南藝早期有很多人也是滿有創意的,在國外也很受到肯定,就是說它拍攝的形式跟探討的內容,在台灣應該算是滿重要的,只是都沒有人去討論那個部分,有點可惜。

訪:所以比較有被看到的那個部分,可能比較是吳乙峰老師那樣的,你自己對那個部分有什麼看法?

黃:其實也沒什麼不好啊,因為他那個也是滿重要的一部分,就是說紀錄片它的一個魅力所在,或是說它可以感動人的一個地方,就是說基本上你是很關懷某一個東西的,那希望其他人也關懷,或是說你可以跟觀眾產生比較大的共鳴,然後有很多事情人家不知道,而且他也拍得很生活化,跟以前的紀錄片也是完全不一樣,以前紀錄片大部分都報導式的比較多啦,他們是第一次走入一般人的生活、以前人不會拍的題材,所以本身他在紀錄片歷史上是很重要的一部份,以各國來講都一樣是很重要的。然後他也可以讓一般人認識到紀錄片是什麼,因為其實以前人應該不認識什麼叫紀錄片,以為都是政令宣導,而且讓很多人知道紀錄片的魅力所在,就是說它原來是這麼親近,比劇情片還好看,那這個東西其實在國外的很多重要影展也是很重視,只是說台灣有時因為市場太小了,它會某個時間專注在某一個部分上,那其實這些東西都是平行發展的,沒有說哪一個好哪一個壞,其實不是,這些都需要也都很重要,它只是一個傳達導演他的中心思想的方式而已,而且跟你的人民跟你的觀眾有互動的一個方式。那台灣因為影像教育沒有很清楚啊,大家對影像有誤解,或是說他一開始接觸電影就是接觸劇情片,那當然其他的可能性他不知道,他不知道電影也可以這樣做,或是說人家早就這樣做了他不知道,所以會覺得說好像滿新鮮的,其實這個都誤解啦,因為其實在任何一個地方,每個人拍的東西都會不一樣,也都是有他非常傑出的一個地方。

訪:井迎瑞老師,他有提出一個紀錄片的六個典範:藝術創作、美學實驗、政治行動、歷史文獻、研究方法、批判教育,你有什麼看法?

黃:喔這些當然是包括…應該說人在創造東西的時候都包括在裡面了,它不單只是紀錄片啦,其實任何媒材都是一樣,用這些標準在檢驗一個東西它到底值不值得讓其他人看到,這個標準其實都沒有改變,就是說以前的人也是這樣界定一樣東西,比如你一篇文章它是不是有達到這個程度,然後只是說紀錄片它是現在的一個形式。這些都是必要的啦,就是說一個人他想表達他的一個看法,這些都是必要的,第一個你一定要有一些新的東西,你也要有你要傳達的東西,你也要有你要關懷的對象,那你也要有一些突破的形式啊,然後你也要有一些可以影響人家的一個力量所在,要是都沒有的話這個東西,就是說它也不值得再介紹給人家看,或是說你台灣自己看看就好了,國外的人也沒有興趣看,除非你有這些裡面的某一項他看到了,他覺得說那我很希望給某一個國家的人看。

訪:你對影展的想法是?

黃:影展就不用太在意啦,其實影展本身跟策展人有關係,或是跟影展的主辦單位有關,他要塑造某一個形式,或是塑造他的權威性,然後他去挑某一些片子,只是剛好你符合他的要求、合乎他的胃口,他就選你去參展,也並不代表你真的是好到什麼程度啦,或是說是不是每個人都會喜歡,其實也不一定。所以應該只要你想參加一些影展,到處去投,應該都還有一些影展會展出你的東西,只是那樣滿辛苦的就對了,假如說某些影展你有參加過了,你寄去的時候他會稍微看一下,喔你又來了,看看你今年拍得怎樣,要是拍得不錯他就會放,那慢慢有一些國外的選片人,認識你的話他也會稍微注意一下。

訪:紀錄片的企劃書呢?

黃:企劃書當然是你跟人家要錢的時候才要寫啊,所以一般我都會拍一段時間之後再開始寫,寫說我希望尋求贊助去做影片的部分,我也不太知道怎麼寫啦,因為現在一般選企劃書都會選他有興趣的題材,就是說你現在拍這個東西他有沒有興趣。所以我的題材一般都是沒有受到青睞這樣,因為他覺得這個不重要,不要花錢去拍這個東西,所以我從來沒有得到這個新聞局輔導金的補助,也許我寫的題材不是那麼重要,也不是他喜歡的一個題材。企劃書有時寫得很好,但是拍得也不一定拍得出來,或是說實在是困難很大,所以誤差都會很大。

訪:想請問關於《台灣當代影像》,你是什麼時候萌發整理台灣紀錄片史的想法?曾經嘗試過什麼努力?

黃:其實也沒有啦,就是說因為我在這邊上班嘛,資料館也陸陸續續有收集到一些紀錄片的東西,那也覺得很多以前的紀錄片一直沒有讓現在的人看到,想說其實這個東西是很值得做的一件事情,尤其在學校裡面,你要教台灣電影史的話,其實要找那些東西來放給學生看也滿困難的,所以當初就會想說,應該把理論跟實際的這個東西放在一起,應該會對學校有一些幫助啦。

那時候林睿育她剛好就是說要自己創業啦,那有一次她來找我,我就跟她講這個點子,就覺得不錯,因為她自己成立一家公司,想發行東西,不管是唱片、書、或是什麼,那我就跟他講這個點子,覺得這個不錯,就是說它滿有意義的,然後她也覺得這件事情是滿重要的,那我們就挑一些以前人家在談電影史的時候有談到的作品,看作者同不同意去發行這些東西,那很多作者他不願意就沒有擺進來,不然我是希望說從以前到現在都有,一些滿重要的東西可以一起出來,不管是一般的紀錄片或是稍微有點實驗性的,只要類似的東西都可以把它擺在一起,然後也希望台灣這種發行的管道會比較正常一點,至少她到目前為止帳目還滿清楚的,每年賣多少也有列表出來,然後你也真正有一些收入,不像以前很多次請人家發行,到最後都是不了了之,收入是零。

我覺得台灣這個紀錄片的發行滿薄弱的,第一個就是說,作者對於發行的人也不是那麼信任,然後發行的人要找到作者同意也滿辛苦的,或是說很多作者他要自己做,但是其實做這個東西也賺不了錢,都是虧本,還是要有一個願意做的人去做,然後他做得很高興,雖然是虧錢,但是做得很高興,然後我也覺得她家好像還滿有錢的,可以承受這個損失,然後他也做了一件好事,應該是滿好的一件事情。還好她是一個文藝青年,願意犧牲這樣,所以就出了這一套,她預計看三年可不可以把成本回收。

訪:之後還有出版的計畫嗎?

黃:她現在又沒錢。

訪:要等有錢才可以想,還是已經有一個想法,整個的想像?

黃:也沒有。她現在是有人要發行DVD的話就幫他代理啦,她也沒有錢再去出其他的東西,因為這個真的是不可能回收啦。

訪:那就不可能有後續了?

黃:後續喔,應該她也不會那麼笨再做第二次吧,一個人應該只笨一次,她要做我看她先生也會罵她。不過她覺得這個應該滿有意義的吧,她也很樂意去一些地方放映,對呀,然後因為台灣很多學校也不一定有買啊,而且現在大陸又有盜版,所以,賣久一點看會不會回收,我也不知道。

訪:《台灣當代影像》的含納範圍跟選片方式?

黃:選片方式主要是說,以前有一些老師寫台灣紀錄片歷史裡面有提到的東西,那有些版權也有問題啊,「芬芳寶島」時期的那些作品,現在變成兩個業主都沒辦法主張,因為國聯後來賣給外國公司嘛,當初賣公司的時候並沒有提說這個東西到底是屬於誰的,是屬於原來那個洪老典老闆的,還是屬於目前這個國聯公司的,所以大家都不敢動,他也有想很多方法,看可不可以不要賣、用送的方式,但是他們還是不敢;那早期的陳耀圻啊他們又沒有同意讓她發行,不然他那個作品也很重要;那有一些南藝學生的作品,他們也覺得不方便發行,顧慮到被拍攝者,不然我也是有推薦一些南藝學生的作品;那其他有些人要自己發行,所以選片標準基本上就看老師的論文裡面有提到的作品,只要找得到的話就把它擺進來。

訪:《畜牧生產在台灣》也是喔?

黃:那個不是,它是美援支援的一部紀錄片,在當時就是農復會拍,資金來源大部分都美國,然後技術人員可能有一些也是美國人、有一些是台灣人,那我覺得這也是滿重要的一段紀錄片史,剛好以前農復會有送給我們資料館一些當時的紀錄片,那我就覺得可以擺一部進來,然後林睿育她覺得這部比較好玩,就選這一部,不然之前我是希望說可不可以放三七五減租啊、土地改革的紀錄片。

訪:原本那一套是叫《台灣當代紀錄影像》嘛,後來有一些爭議?

黃:喔是李道明老師覺得不應該用這種名稱啦,他認為可能有一些不像紀錄片,有一些比較像短片。之前因為在我的認定裡面這些都叫做紀錄片,然後它只是有長有短、有些呈現的方式不一樣,那也許李老師他的想法,有些不能叫做紀錄片,因為他覺得這些還有討論空間嘛,他覺得用《台灣當代影像》就好了,比較不會其他人有意見。那我覺得重要的是你把這些東西呈現給大家看,名稱不是那麼重要,對老師比較重要啦,因為老師他們也在寫歷史性的東西,當然他們會分得比較清楚。

訪:像這樣子發行的東西,電影資料館有沒有辦法協助?

黃:電影資料館自己窮得要死了,它哪有錢去做這個東西,基本上是沒有什麼困難啦,就是沒錢而已,沒錢就是最大的困難,不然其實這個東西當然是由政府來做比較適合,因為它又不是可以立即回收的一個東西。所以以前遠流有想出一些紀錄片,但最後也沒有啊,其實紀錄片的市場沒那麼大,它很小,只是說偶爾有幾部大家比較關注的題材,在戲院上有得到收入,但是它並不是一個常態啦,很難有那麼多題材去引起這麼小的市場的人關注,因為台灣的市場實在太小了。

訪:《紀錄狂潮》呢?

黃:喔那也是睿育做的,那一套賣得也不好啊。當時我是請她去找公共電視,因為公共電視有出很多紀錄片,就直接找公視會比較方便啦。

訪:所以大家真的就是只做一次就不會再繼續了?

黃:有些人是做一次就不敢做了,有些人是還沒做就不敢做了。其實這種東西比較屬於長期的啦,公司要比作品活得更久才有可能回收,不然不可能。然後這個老闆也要有願意犧牲的心理準備,才有可能一直做下去,那當然一直做下去本身是滿重要的一件事情,其實像在日本也有這種公司,專門賣紀錄片,各種紀錄片他都有,他就是幫這些人代理,人家要買的話可以直接跟他買,基本上只要透過網路就好了,也不用什麼…

訪:他們收支可以平衡喔?

黃:沒有,不可能平衡啦,只是說他可以收集到很全,就是日本的重要作品他都有,也有管道可以買到、可以看到,這個是比較重要的一件事情。也不會砸很多錢,只是說有沒有一個人他願意做這件事情,因為其實假如導演他可以信任你的話,他就是帶子放在你那邊就好了啊,有人要買他再copy,他也不用生產了一堆然後看有沒有人要買,基本上他應該是被動啦,假如說有人要買他再複製一部給你,然後他這個公司是一直存在,這個是比較重要的一件事情,可是台灣人比較沒有這種使命感啦。

訪:你覺得像公共電視、國藝會、文建會、新聞局啊,國美館這些公部門,可能可以為紀錄片做什麼?

黃:為紀錄片做什麼?他應該是想說紀錄片可以替他做什麼。他第一個想的應該是這個,就是說紀錄片可以替我做什麼事情,如果目前紀錄片有它的影響力,他願意拿一些錢給大家去做,要是這個東西對他沒有什麼幫助他也不會。

訪:那電影資料館呢?

黃:電影資料館當然是可以收藏的話盡量收藏,收藏作品還是很重要的。因為台灣一般作者他保存的環境都不太好,很多都會壞掉,而且有時他自己也不是太重視,或是說他已經過世了,留下來的這些東西他家人也不重視,可能就沒了,或是搬家啦、淹水啦,都有可能那個東西就不在了。

訪:你們保存會把它弄成特定的格式嗎?

黃:不會啊,當然是以它原來的東西為主,假如說你目前要做什麼使用再去過就好了,我們不可能過好去等大家來買,這個比較不實際啦。

蔡:然後想問一下就是說,一些紀錄片工作者,因為環境的關係嘛,為了自己的一些權益啊,或者說發聲管道,成立一個工會,在你來講你覺得有什麼比較重要的事是這個組織可以去做的、應該優先去做的?你有沒有什麼建議?

黃:因為基本上這個紀錄片,有時想起來它又不是一個工作,它沒辦法保障你的生活啊,所以,它比較不像一個影像產業裡面的一環,它往往是一個機緣下,這個人很有熱情然後他去拍,拍了之後覺得有一些成果然後他繼續拍,可是這個東西又沒辦法回饋給他一個穩定的生活,或是說他繼續走下去的那個誘因,所以也沒辦法太久,變成說大家都是兼職的,或是說你要接很多案子來做的話…這個工會又使不上力,就是說基本上台灣需要紀錄片的地方很少,你很難跟他抗爭啊或是說要求權益啊,變成說現在很多電視台根本就不拍紀錄片、自己也不做節目了,只剩下公共電視比較願意做,你去跟公共電視抗議的話,說你給我的費用太少了,他說那我就是這麼多錢而已啊,大家就…好吧,我因為基於對紀錄片的熱愛,犧牲一點,這些錢我也願意做,那就比較難產生工會的一個力量,因為這本身是供需的問題啊。

蔡:對啊,我們都知道市場很小啦,可是就是說,是不是透過一個團體,至少…譬如說公共電視他發行的那個版稅的分配比例啊,或者說公播版的那個價格啊,或者說國美館要典藏,他買公播版的價格,這些東西如果個別的紀錄片工作者去談根本很難談,那如果有團體是至少可以就這個東西去談,這種基本面啦,因為現在我們都知道紀錄片很難變成一個主業沒有錯,可是事實上很多人還是,至少有一半的時間可能在做別的事,然後又有在做紀錄片,如果他有一定的收入,也是不無小補啊,是變成這樣的狀態。

黃:因為主要公視他認為這版權都是他的,很難就是說又把以後賣的或者什麼東西給創作者。

蔡:他現在其實有給6%耶。

黃:有喔?每個導演有6%喔?

蔡:他就是有點by case的,比較有名的有給,沒有名的就不知道。然後我們有跟公視方面談過,版權如果不能給作者的話,你有沒有可能版稅的部分提高?其實是有空間的,那是用工會的名義去跟他談,就是像這種…

黃:就是說有在線上做的人假如都加入的話,是比較可以啦。

蔡:現在是有啊,現在有120個了。只是說是不是真的有一些具體的議題去談,包括對文建會、國藝會,都有打算去拜訪他們一下,就點點滴滴改善看看,我是不敢像楊力州那樣,他是期待說紀錄片在台灣可以變成一個產業,他覺得你如果說真的要影響力可以繼續下去的話,應該那個思考是紀錄片要可以變成一個產業的方向去走,然後工會或者說紀錄片協會應該盡量往這方面去push。我不知道你的看法是怎麼樣,還是說你比較悲觀?

黃:也不是,就是說實際上台灣目前投入在紀錄片的錢很少啦,整個產業裡面他給這一塊的很少,不只是紀錄片啦,劇情片或其他的也是很少,所以很難變成是一個壓力團體,然後可以得到多少收入。因為基本上你說公視他賣了也賣得不多啦,公播版的他可以賣多少?其實量也不是那麼大,他不像BBC可以賣到全世界。

蔡:現在初期的目標應該不是說要能夠爭取到多好的權益或收入,可是至少就是顧到基本權益,不要一直處在一種可能被剝削或者被認定就是公益工作的那種,因為那已經太over了,我們都是做公益的,那也不太對勁,對不對?就是至少顧到基本權益,那爭取高的,台灣連劇情片都沒辦法了,何況紀錄片,這其實大家也都知道。

黃:不過有組織比較好啦,就是說你一些勞退啦、健保,有地方可以保。

蔡:勞保啦,勞保有那種老年給付,就有合法的管道。

黃:對啊,那個東西就還不錯啦,就是說至少還有一些退休金。而且可以慢慢,大家把它認為是一個工作。

蔡:對,不然比較年輕一輩的其實都常有個疑問,到底紀錄片可不可以變成一個工作?尤其南藝培養出來的,做紀錄片的人又越來越多了,那他們都不知道未來畢業後要怎麼辦,這個問號其實常跑出來,然後南藝的老師也沒辦法提供什麼答案,因為老師他們有穩定的收入啊,可是這些學生他們以後怎麼辦?

黃:變成說你的市場要擴大啦,擴大比較有可能,還有就是,走出台灣這個議題啦,因為議題都是繞在台灣的話,那它市場沒那麼大。

蔡:對,可是如果你沒有相對比較好的物質條件或者經費,你要走出台灣去拍東西也不容易,這都是一種因果循環的關係,譬如說現在最多給個120,那你要出國拍題目很難嘛,台灣的題目都不見得拍得好了。你的意見大概是這樣嘛?基本上大方向是OK,可是就是再看看。

黃:你說工會可以替我們做什麼喔?

蔡:對呀,或者說這個產業發展…

黃:我覺得楊力州他現在做得還不錯啦,就是說他跟很多商業結合的話是還不錯的一個方向,至少可以先用,紀錄片是可以用的,它不是說學一學不能用的一個技術、一個才能,先可以用的話它才比較可以影響很多人,我覺得這一點是滿重要的一件事。

蔡:他想要去做一些商業合作也是有這個想法沒錯,就是說讓紀錄片是…

黃:對啊,就是比較活絡一點,這滿重要的。

蔡:讓紀錄片可能也是有某種生產性,不是過去就純粹讓人覺得只是記錄性這樣。可是問題就是說他剛好做那個《水蜜桃阿嬤》,就剛好踩到地雷啊,所以就變成說其實商業合作這一塊,在他來講好像有一點被打擊滿大的。

黃:其實這個東西喔,台灣新聞本來就是這樣做的啊,或是說他想去募款,也大部分是用這種方式啦,也許人家只拍三分鐘的畫面就可以募到一千萬,他也不一定要拍一個紀錄片。所以我覺得這可能是符合台灣目前的一個環境啦,它引起爭議其實也沒什麼不好,它可以讓更多人看到這一塊,就是說紀錄片是需要走入跟更多人結合的一個方向,那這個應該沒有什麼地雷的問題啦,會去談這個問題應該比較屬於學術的,一般人應該也不會覺得。就是說現在很多新聞片,比它剝削的還很多、比它不重視倫理的還很多,大家為什麼不去看那一塊?那這個東西應該是希望有更多人來做,自然大家就會知道它的真正面貌是怎麼樣,現在只是說大家根本對紀錄片也不了解、對人家要做的事情也不了解,就去炒新聞、隨便挖一個東西來誇大。其實假如說像國外一樣可以有很多財團的機會,他都支持我,我還可以針對某些東西跟你對抗,其實這也沒什麼不好。

蔡:那你自己的創作有沒有想要往商業方面發展一下?

黃:我比較不適合啦。

蔡:為什麼?因為你的創作題材,還是個性?

黃:應該說你自己喜不喜歡做這方面的事情,而且我們做的方向也不太一樣。

蔡:對,我知道,就你目前的創作來講,人家都會覺得是很不商業的。可是我的意思是說,因為有的人是,他可以做這個方向,他也可以做另外一個,只是他並沒有特別想做而已。

黃:就目前因為工作的關係,然後做那個也要有那個的專長啦,它有它的一個條件在,並不是說每一個做紀錄片的人都適合做那一塊,它也是有一個專業在那邊,可以把故事說得很清楚、可以把人家需要的東西傳達得100%,比較不會被業者批評說你拍的東西不是我要的。

蔡:講到這裡,你的風格的部分我可不可以再補問一個問題,就是說其實你的風格,早期我會覺得比較寫實一點,像《台灣魔朵》,後來就變得實驗性比較強,那個風格變化是還滿明顯的。剛剛你有講了一點原因,就是可能過去你是有一個主題在做,或者說是有採訪、有互動,你覺得自己不太適合,就是單純因為那樣的原因,你後來才轉得比較實驗性風格嗎?還是還有別的因素,或者包括生命經驗之類的?

黃:我覺得這個就是說,目前你自己的條件適合做哪方面的創作啦。第一個因為我有固定在上班,所以沒辦法做那種比較故事性的東西、比較探討議題性的東西,你要全心全力去那邊蹲點啊、去跟人家有互動,所以我會往那種不用那麼多互動的一個方式在做紀錄,那這個方式也跟我以前一些比較以視覺為主的經驗有關,所以可以比較往這面發展。

蔡:所以上班這件事對你創作的影響還滿大的,然後你不會覺得這是一個限制,反正你就是針對這個限制、這樣的條件去發展你可以做的就對了。

黃:對啊對啊,因為其實這樣也比較不會那麼辛苦啦,因為你要專心去做某一件事情,在台灣比較沒有那個條件。那有些人他有條件說921的時候可以去待那麼久,就在那邊生活,才有可能拍出那種東西嘛,你假如說像我這種方式,不可能去拍那種東西啊,不可能嘛,因為那是24小時待命的狀態。

蔡:所以聽起來也不見得是說,那種方式好不好的問題,只是你覺得你的條件並不適合,也不見得是你不喜歡那樣子做,如果有機會你也會去做嗎?像吳乙峰他們那樣?

黃:當然因為你現在已經做了一些東西了,你的方向已經跟他們不太一樣,拍那種形式的東西,除非你可以拍出跟他們不一樣的東西。當然那也是一種方式,沒有什麼不好,只是說我目前還沒有那種條件跟機會去做那種東西,其實那個是比較困難一點的,要花更多時間。

蔡:然後我們上禮拜有訪問過林泰州,他也是常常都做比較實驗性影像的東西,他會覺得說以你來講,他覺得你沒有受到台灣應有的重視,那你自己覺得怎麼樣?他自己做這一塊好像常常有一點挫折感,就大家好像相對來講比較不重視實驗性影像,然後你自己感覺是怎麼樣?

黃:我覺得這個東西,其實台灣從以前到現在都不太重視啊,就是說對於紀錄片並不是那麼重視,因為它沒有一個很巨大的明星在那邊讓人家看到,它不像劇情片還有產生幾個明星,李安或是侯孝賢,大家都會重視,台灣紀錄片目前還沒有那種人物出現,所以自然這個東西一般人不會看到。你只能說在國外看有沒有人看到你這一塊,那在台灣這種狀態,很了解啊,我也不會覺得說有沒有受到傷害,其實這個東西OK啦,因為台灣本身就不是從影像開始創造的一個文化,也沒有那麼深厚的一個歷史跟累積存在嘛,所以很難讓一般人肯定你這一塊,然後我也沒有那麼厲害到被人家看到這一塊,這個東西其實要你真的有那個份量的時候會被看到。

蔡:所以你是有點隨緣。

黃:喔沒有,這個是事實啊,也不是說隨緣。

蔡:面對現實就對了。

黃:這是事實啊,因為林泰州也沒有那麼偉大到讓台灣每個人都認識他,但是侯孝賢、蔡明亮,比較有那麼大的能量讓那麼多人認識他、覺得他是做電影的。你假如說問一般人、不關心電影的人,台灣電影導演你認識誰?那你要真的有足夠的份量,自然就有人知道,要是沒有的話自然就沒有。

蔡:最後學生有一個問題要問你就是說,這個問題好大,你對這20年來影片或紀錄片創作環境的變遷有什麼看法?你覺得比較理想的創作環境是怎麼樣?

黃:基本上活在這邊的人,他從來沒有覺得有什麼光榮感、有什麼值得他驕傲的地方,或是他覺得說他很愛這塊地方的一種感情,因為從以前到現在其實都是一個過客心態,還有就是炒短線的心態,所以基本上在這個氛圍裡面,你不可能產生什麼很深厚的一個文化積累。也許最近幾年慢慢大家比較重視這個、慢慢有想累積一些東西,但這個東西對全世界來講其實都是很淺的,太淺了,對於台灣自己來講也是很淺,就是說我們的電影史很淺、我們的紀錄片史也很淺、我們的美術很淺,從來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一個地方,讓人家想到某一個人他就是台灣。

所以自然就是說,活在這邊人他不會想那麼遠,當他不想那麼遠的話,他自然不會投資在這種看不到成效的一種目標上,文化是看不到成效的。除非是為了選舉,大家稍微熱絡一下,或是說為了宣傳他的德政,稍微給文化一點東西,那這個東西其實對國外來講都是很好笑的,那個資源是很少很少的,以整個國家預算來講也是很少很少。其實目前很多人會把焦點太集中在台灣啦,就是說我希望台灣可以給我什麼,或我在台灣可以受到什麼肯定,其實這個都太小了吧,根本就不要把台灣看在眼裡,應該說我希望是更大的,在亞洲、在世界上,你可以讓人家看到什麼?這個應該比較重要。尤其在文化這個東西上,它的市場性本來就是全球才養得起一個大師啊,不是台灣有辦法養一個大師,或者說中國有辦法養一個大師,其實目前都不可能,基本上都是跨國。然後你的觀眾本身也是全球性的,想看你的東西的人只有一千個的話,可能要十個國家才能湊得到一千個,所以一般做創作的人他必須認識到,其實我的市場不是只有在台灣,看有沒有辦法走到國外的市場,因為你的觀眾真的是在國外,所以如何讓你的東西可以讓外國人有興趣,這是不得不的手段。

以中國的現代藝術來講,他也是用這種手法,才有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面崛起,就是說他做到跟西方人不一樣的東西,西方人從來沒有在這方面去發想、去做創作,他做到了,因為別人會肯定你是因為你跟他不一樣,不可能說我肯定你是因為你做得比我好,絕對不是,而是因為你跟我不一樣,雖然你做的不太好,但是我也有興趣看一下。其實像侯孝賢、蔡明亮他們,應該也有認識到這一點啦,他的市場不在台灣,或者說楊德昌,他也知道他的市場不在台灣、他的資金也不在台灣,那如何在這些影展裡面受到肯定以後,有國外的人願意支持你,你就可以繼續做下去。至於台灣有多少人要看、有多少人認識你,其實這個東西都是慢慢的啦,哪一天大家已經覺得說這個東西還是可以看、它已經變成台灣的一部分了,慢慢就會滿肯定你,至少在那麼先進的國家裡面他覺得你是有講出你想講的東西,然後你的支出、你的努力在這整個全球市場裡面可以達到平衡,那就OK了,至於說目前你的有生之年看得到看不到都是其次,真的其次。

那其實你想學做紀錄片,你願意拍紀錄片,必須要有這個認知啊,它本身絕對不可能讓你發財的一個行業,你也不可能說因為拍紀錄片讓你馬上就很紅可以接其他的case,像明星一樣你很紅了你可以拍廣告,你可以有其他的收入、不一定要靠CD收入。但是紀錄片好像沒有這種可能性,拍的人或是被拍的人他都覺得,紀錄片本來就是幫我們發聲的一個媒材,在整個世界的紀錄片史上,應該也是這樣,它就是一個發聲的媒材,那只是說你要替誰發聲。也許因為台灣這麼久沒有受到重視,當然大家從台灣開始拍,假如有機會、有可能的話,台灣的題材已經拍得差不多了,就開始要關心其他國家的題材,這其實是有可能的。

就是說我們再重新回頭去思考,90年代以前的台灣紀錄片其實是不存在的啦,以整個世界紀錄片史上其實應該不存在,人家也不知道台灣有什麼紀錄片。那是因為最近幾年託劇情片的福,大家慢慢知道台灣有電影,台灣還有一些人滿重要的,然後他就會來台灣選片,或是說看到台灣還有興趣看一下,那慢慢覺得台灣紀錄片好像還有一些不錯的地方;然後台灣慢慢也是很開放,多元的聲音也出來了,所以基本上它應該是往好的方向在走,也沒有那麼悲觀說紀錄片出來就會死,其實也還好啦,那想拍紀錄片的人自然就會想拍,不想拍的人叫他出10塊錢拍他也不願意拍,所以基本上,自己有什麼想法應該是比較重要的一件事情。因為這種東西也是慢慢累積吧,不僅紀錄片是用一種累積的方式,你個人的創作也是一種累積的方式,就是說你也要慢慢讓人家認識有你這一號人物存在,你有一直在創作,然後你也是不死心每次都去寄各地的影展,總是會有哪一天他喜歡你的東西,因為每一樣創作都是有一個成熟期啦,或是說你也比較知道人家的標準在哪裡、他喜歡什麼東西,然後我可以做什麼東西給他看到、他也比較容易看到。

當然做紀錄片的人也不用太多啦,太多這個社會也不需要,然後也沒有那麼多工作可以給你做。不過真的藝術創作本來就是一種你一定要做、你不做不行的一種行業,要是說你沒有這種動力也沒有這種熱情,基本上是沒有這種問題,因為想做的人他就是窮到三餐不繼他也會做,就像世界上很多藝術家一樣,他也不可能一做的時候就很出名、就有很多人肯定他的東西,也許他死的時候都還沒有人肯定,即使一百年之後、兩百年之後,人家覺得他這個還不錯。那這個東西應該創作者本身就要思考過的,它工作的性質本來就是這樣,那這個東西是不是你可以接受,你也很願意做,你不做你會死,或是說你不做你覺得是浪費生命,那你想你活在這個世間有做到一件好事情,就選擇一個可以做的事情把他做完,應該就是如此。至於名利其實最好是不要想太多,因為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是一定的啦,你今天受到肯定、明天不一定受到肯定,今天有人喜歡你的東西、明天不一定有人喜歡你的東西,人家是很客觀的,他覺得你不好就是不好,不會因為你是侯孝賢就覺得你很厲害,不會。我對紀錄片的想法大概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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