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idging The Gap】我的英國紀錄片工作坊經驗‧下(文/林佑學)

培訓工作坊 

2011年11月中的Bridging the Gap書面初選階段後,共舉辦了三次培訓工作坊。頭兩次在創投提案會議(pitching)之前,分別為12月中的「研究發展工作坊」(Development & Research Workshop)以及1月中的「預告片和提案發表工作坊」(Trailer & Pitching Workshop),第三次在2月初的創投發表會議之後,為「導演工作坊」(Directing Workshop)。

第一次的「研究發展工作坊」,把培訓重點分為兩方面:「影片本身的發展」,以及「研究調查方法」。簡單的說,前項就是著重在將最初的影片概念,發展成視覺故事,並增添故事的深度和層次。幾個思考要點,「這個構想特別之處」、「如何發展故事線」、「如何定位角色」、「如何架構故事」,以及「如何真正寫好企劃案」。後項聽起來很像學術研究,但紀錄片的研究調查,其實是拍片前非常重要的環節,因此這次工作坊,也聚焦在前置期的研究過程和工具方法,包括「如何找到資訊和故事」、「如何進入和運用歷史檔案和文件」、「訪談技巧」、「分析框架方法」,與「故事情節(plot)和弦外之音(subtext)的區別」。雖說課程設計看似固定,真正上課時,卻沒有老師單方面上課的感覺,其實就是大家一起分析討論,提出自己的想法。

工作坊分為兩個整天,從早上九點半到下午五點左右。頭一個半小時,由客座講師,同時也是瑞士知名紀錄片導演Vadim Jendreyko自我介紹,他最新的作品為《一位女子與五本大象》 (The Woman with the 5 Elephants),橫掃國際紀錄片影展,風光無比。不過提到此片,他幽默自嘲的說,拍完這部作品他已經破產了,幸好有得獎。他介紹完畢後有30分鐘的茶點時間,英國人不論多忙碌,工作個幾小時停下休息、喝杯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之後便是每個新導演輪流介紹自己的短片,包含後續的集體討論和講師建議,每人有45分鐘的時間。



講師Vadim聽取每部影片的構想後,會提出自己喜歡和不喜歡的部分,以及自己身為導演的觀點和洞察力,提供我們參考,他經驗豐富卻不固執己見,不時也透露具體拍片的細節, 還播放許多自己作品的片段,詳細講解導演手法對影片架構、故事脈絡的影響,好比,如何利用非同步的聲音設計,去創造更真實的環境氛圍,以及在拍片時,為了當下把握被記錄者情緒,而隨機應變使用的訪談技巧,他也針對我提出的影片概念,做了些分析,最後得到的結論是,我需要精簡故事架構,好符合10分鐘的長度。兩天下來,被其他新導演的意見以及Vadim啓發了很多,而自己的影片概念,確實也在過程中,有種輪廓越來越清晰的感覺。

第二次工作坊在一個月後展開,也是兩個整天,在那之前我們得先準備好1到3分鐘的預告片,這意味著,得開始拍些畫面了。於是我開始跟著外賣店司機Jerry,觀察他送餐的流程和細節,不時也擷取些影像素材,作為剪接預告片花之用。

此次的講師為長相酷似英國名廚Gordon Ramsay的製片人Grant Keir,他除了活躍於英國BBC和歐美各國電影電視業界以外,也兼任謝菲爾德紀錄片影展(Sheffield Doc/Fest)的策展人和董事成員之一。他本身就是個「自信言談能贏得人心」的最好例子,不僅表達能力出眾、富有邏輯和觀點,充滿活力的語氣卻又不讓人感到壓力,而且重點是,他的英格蘭口音遠比蘇格蘭腔要清晰許多。一開場他就要求每人輪流上台簡短自我介紹,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請求,讓我們意外上了一課,也就是隨時準備好如何介紹自己,以及自己的影片,即使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畢竟,「很難預測什麼時候會在路上、電梯中遇到口袋很深的投資人」,以上雖是玩笑話,卻也點出導演除了拍片之外,其實也是要懂得推銷自己與作品,最好還很會找錢。

第一天的課程安排,是讓每個新導演模擬練習如何口頭提案(pitch),每人僅有7分鐘的提案時間,包括介紹影片、放映預告片花在內,之後便是問答時間,總共15分鐘。除了必須清楚講述影片概念外,也必須在時間限制內精準掌握要點與節奏。Grant鼓勵我們用架構把口頭發表組織起來,先介紹自己,如「我是誰」、「在影片中的職銜」、「值得一提的作品經歷」;再介紹短片,如「影片概念」、「長度風格類型」、「導演手法」、「非拍不可的理由」、「進入拍攝的權限」等。第二天,還邀請了四位蘇格蘭當地的製片,聆聽我們第二次的口頭提案練習,除了以專業製片角度給予建議外,也提到了些製片預算、版權或法律上的問題,譬如我的預告片,在車上拍攝時有錄到BBC廣播節目的聲音,便可能有著作權的疑慮,諸如此類拍片前得先設想好的細節。此外,學會也希望能替新導演先媒合適當的製片人選,自助午餐、下午茶、咖啡休息時間便是讓我們和專業製片一對一接觸的機會,閒聊之外,也開始互相留下聯絡資訊。

這次的工作坊經驗,某種程度給我很大的幫助,除了認識到口頭提案的內容架構之外,也讓我學到一些發表技巧,重要的不僅是讓評審團瞭解我們的電影,同時更要清楚介紹自己,也就是影片創作者的經歷與能力。很多人會忽略這點,投資方其實看重的不只是故事,很大部分也仰賴電影創作者的特質,畢竟他們希望能把錢投資在值得信賴的人身上。還有,影片概念藉由口頭闡述,是否能在視覺影像中、也就是預告片花中體現,也是一大重點!說出來的,以及拍出來的,絕對不能是兩個世界!身為導演,必須為所說的每一個字、拍的每一秒負責。


創投提案會議

2月2日是決一生死的創投提案會議,從10點半開始,分成每20分鐘一單位,新導演依名單上的時程表,按時單獨進入會議室,有如面試般,不過碰到在我前一位和後一位的導演時,彼此都互相加油打氣,倍感窩心之外,也少了一般公司面試的緊張和距離感。創投提案會議前的幾天,紀錄片學會寄了份補充資料,上頭清楚條列許多口頭提案的秘訣,有種聯考前都會收到考題精華小手冊的感覺,在外頭等待,不時也在心中溫習幾個大原則,當然,最大的原則仍然是那句話:「keep it simple」,再加上有個好的開場、精準的時間掌握、口頭敘述與預告片的平衡結合、不默記講稿、搭配適當的幽默感,如此一來,要搞砸也很難。

當我進入會議室,迎面而來三位評審,一位是蘇格蘭紀錄片學會的會長Noe Mendelle,一位是Creative Scotland的委製編審Leslie Finlay,另一位是知名加拿大紀錄片導演Bart Simpson,你沒聽錯,名字和卡通辛普森家庭的霸子一模一樣,即使如此我當下還是笑不出來。幸虧在家不斷的演練,真正上場口頭發表時,我比想像中冷靜有條理,甚至還有餘裕開點小玩笑,依循著設定好的架構,介紹自己後,我很簡潔的把故事概念敘述一遍、稍微解釋可能會採用的拍攝風格,最後讓預告片替我說話,說的再多、再好,都比不上用畫面征服觀眾。7分鐘的口頭發表和預告播放,13分鐘的問答時間,儘管我謹記Grant告誡的:「簡短回答問題,問的問題越多,評審團對片子才了解的越多。」但評審團似乎沒什麼想問的問題,讓我走出會議室時不免擔心了起來。

傍晚,接到紀錄片學會製片經理Flore Cosquer的電話,這位法國美女用賣關子的口吻說,我是她第一個電話通知結果的新導演,閒聊了好一陣子才說:「恭喜,你的影片被選上了!」現實當下,我卻覺得這一切比虛構的劇情片還要不真實。包括我的片子《TAKEAWAY》,還有另外三部被委任,包括先前介紹的《Pouters》、《Wallaby》和《Seafarer》,每部10分鐘的Bridging the Gap紀錄短片,最高能有16000英鎊的預算,預計5月底前完成影片。而先前的製片講師Grant Keir得知消息後,過幾天就聯繫我,希望當我的製片,當下實在受寵若驚。

這之後,2月中又參加了第三次工作坊(Directing Workshop),四位入選新導演得強迫參加,這次請來的客座講師是丹麥的女導演Phie Ambo,她拍過非常知名的《機器之愛》(Mechanical Love),橫跨日本和歐洲拍攝,於是她也不吝分享各種跨國合作的經驗,以及和各國電視台交涉談判的心得,聽取每人心中的拍攝概念後,非常精準、毫不拐彎抹角的切入重點,發表她認為最好的方式為何,這點和英國人完全不同,卻也一針見血的讓我們仔細思考影片欲發展的方向。她說的一句話,啓發了我很多:「Documentary is about how to make an underdog as a winner. To challenge people’s prejudice, make victim as winner!」(紀錄片是關於如何讓弱勢/社會底層的人成為贏家;挑戰人們的偏見,讓受害者成為贏家。)


英國和台灣紀錄片環境的比較

除了這次英國的提案經驗以外,運氣很好的,我在2011年8月左右,也入選了台灣公視的紀錄觀點短片徵選,同樣成為四位新導演之一,與Bridging the Gap稍微不同的是,規格長度13分鐘,預算卻少了至少2倍。畢竟台灣紀錄片環境,不像英國有BBC這個龐大機器在支持,也沒有從樂透彩提撥出的電影基金,以電視台來說,台灣僅剩公視紀錄觀點節目還例行播放紀錄片。英國則是百花齊放,各個電視台都有紀實節目(factual program)整天放送,還有專屬紀錄片頻道Channel 4的加持,顯然紀錄片不僅是個成熟產業,更是門好生意,特別是把真人實境秀(reality TV)都算進來的話。再加上,英國電視台十分熱衷經營數位電視節目的領域,不論是BBC的線上觀看系統iPlayer,或Channel 4的官網,都能幾乎與電視同步地觀看各種精彩紀錄片和節目。

深究其因,可能是政策制度上的差異,如英國採行電視執照(TV license)付費制,就是家裡有電視的,都必須每年繳交一筆電視執照費給政府,也因此公有電視台如BBC,有較充足的資金製作質感更好的節目;也可能是製片Grant Keir所說的,著作財產權歸屬問題。前陣子和他討論合約時,他得知我替公視拍的片子,著作財產權是買斷、轉歸公視所有之後,非常驚訝, 他推論,英國紀錄片產業之所以繁榮的其中一個原因是,即使電視台委託獨立導演拍片,交片之後著作財產權通常仍全數歸於創作者,假如該題材在商業上獲得成功,便可以發展延伸成不同形式、版本,如短片就變成長片或影集,甚至實境秀節目,電視影集可以變成電影在戲院上映等等,如此才能把創意妥善運用,使其成為良性循環,否則被買斷著作財產權的創作,很少會有再被發展的機會。

而講回到英國和台灣兩個短片徵案,最大的差別除了資金預算外,製作過程也非常不同。台灣的委託案就像是放牛吃草,公視給錢後,資金運用上導演幾乎享有絕對的自由(還是因為我人在國外距離台灣很遠的關係?),好處是可以隨心所欲,但相對於較無經驗的新導演如我,卻也容易茫然沒有方向,很多時候不知道該如何進行,幾乎是自行一邊摸索一邊學習如何拍片;英國這邊的Bridging the Gap徵案,因為有蘇格蘭紀錄片學會一系列的輔導與資源,一步一步的培養學習每個拍片環節,即使資金的掌控得經過製片、蘇格蘭紀錄片學會等層層掌控,自由度不高,卻也較有系統、組織性的去做好一個作品,或許對人才養成有比較直接的幫助。

還有兩邊徵案,對於發行管道的態度也不儘相同。公視偏向委託制片,也就是從導演手中把片子買走,目的是在電視台上播放,可能再參加影展而已;英國這邊則把目標鎖定在戲院放映、電視台播送、製成DVD發行、參加各大影展競賽,以上這些都是蘇格蘭紀錄片學會一手包辦,導演無須煩心,甚至,還會找尋機會外銷海外其他國家,而且導演也能夠自己找別的發行商合作影片後續的營銷發行,不會被蘇格蘭紀錄片學會綁死。不過總體而言,公共電視給台灣獨立導演的支持,在台灣紀錄片界來說,已彌足珍貴,許多現實的資金和發行問題,實非一家電視台能決定的,而是整個時勢所趨。在台灣感覺幾乎是導演的單打獨鬥、獨自掙扎,在英國則是有整個體制帶你向上成長,還不時能和世界各國的紀錄片電影人才交流。

最後,在紀錄片創作上,個人感覺是,題材方面都差不多自由多元,關注焦點也都偏個人精神層面或社會底層的狀態,只是在英國這,似乎不太崇尚「長期蹲點」的方式來拍攝,多是先妥善掌握要拍的題材主題和角色,規劃好後才去拍,因此拍攝期通常不必太長,也比較在意美學風格,至少個人在戲院看片的體會,就是這裡不把紀錄片跟劇情片劃分得太開,無論如何都是電影(Cinema),也因此這裡的紀錄片有時比劇情片還精美好看,也難怪觀眾會買單。至少這次參加Bridging the Gap的新導演們,很多都拍過劇情短片,而紀錄片對他們來說,只不過是發生在真實世界的劇情片,如此而已。

總而言之,這次參加Bridging the Gap有幸能與國外電影人才一同學習成長,歐洲對於紀錄片的重視,其產業規模和專業運作,都令我大開眼界,當然,有機會也希望能把國外經驗帶回台灣,協助提升台灣整體的紀錄片環境。如今幸運拿到進入產業界的門票,但離占有一席之地,仍需很多很多的努力。不過有一點比較可以放心的是,拍完這片,我不至於會破產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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