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國際提案與合製,訪問賀照緹導演(訪問、整理/黃惠偵)

訪談日期:2012年6月20日
參考資料: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影展提案論壇簡介(內有影片)



黃惠偵(以下簡稱黃):您的提案《風神少年》進入了去年 (2011)IDFA(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影展)的1 on 1 Pitching,可否談一下您的企劃構想,以及您是如何進入IDFA的? 

賀照緹(以下簡稱賀):先說《風神少年》是怎麼有機會進入IDFA好了,其實主要是因為CNEX的推薦,因為《風》有入選2011的CCDF(華人提案大會),而且得到第三名。去年CNEX總共推薦了三部作品到IDFA,另外兩部是大陸的作品,但最後被IDFA選入Forum的只有《風神少年》。

《風神少年》這部片子主要講的是在台灣的邊緣青少年,以及一個努力想要改變這些青少年處境的年輕社工員之間的故事。因為目前還在拍攝中,所以只能先透露這些。我覺得IDFA會挑《風》,可能是因為他們有看到人在邊緣處境下,但有光明的可能性那樣的東西。

黃:這聽起來和您之前作品《炸神明》的主角有點像,他們之間有什麼關聯嗎?
賀:(笑)像《炸神明》的前傳,他們年紀比較小的時候。其實這兩部片的人物並沒有關係,會認識《風》片的孩子完全是因緣際會,只是覺得這個題材可以紀錄,所以就繼續發展。

黃:請您介紹一下IDFA的pitching。

賀:IDFA是一個很重要的影展,其中包含了國際紀錄片提案大會The FORUM,參加pitching的提案在全球影展也會有指標性的作用。

The FORUM包含三個部分:Central Pitch 、Round Table以及 one-on-one meetings。

Central Pitch是大家最想進入的,每次只選入20部提案,必須是全新、沒有參加過全球任何pitching,而且限制必須是已經募得25%以上但不得超過75%的資金,同時團隊中最好已經有製片方以及發行商,符合這些資格的提案才能報名。

Round Table算是第二層級的Pitchnig,雖然報名資格沒有Central Pitch那樣嚴格,但同樣也必須是全新的提案,活動進行時除了資助方及提案團隊之外,影評人、製片及其他受邀的來賓也都可以參與。

one-on-one meetings則是最外一層,只要是有入選Central Pitch與Round Table的提案都可以參加,而且IDFA還另外有保留兩個名額給沒有進入前兩個單元的提案一同參與。《風》因為已經參加過CCDF,所以就沒辦法報名Round Table,只有進入one-on-one meetings。

黃:請描述一下,IDFA pitching的情景,活動方式?

賀:去年參與one-on-one meetings的總共有52組提案,會場擺滿了桌椅,每組提案都會有一張自己的桌位,上面會標示提案的名稱,導演們就坐在自己的桌位等待編審(Commissioning Editor)過來,每組提案可以跟編審有20分鐘時間交談、看片花等。流程安排的很緊湊,如果時間超過,就會有工作人員一直催促編審該往下一桌移動。去年整個FORUM 總共進行五天,one-on-one meetings的部分進行了大約兩天半。

在去IDFA之前他們會提供一份編審名單,我可以先勾選想要跟那些編審談,IDFA會幫忙媒合,編審那邊是否也會先挑選提案團對我就不確定。

整個會場的官方語言是英文,沒有第二種語言,所以提案導演的英文一定要很好,否則就需要一個擅長英文的製片協助。語言這部分大概也是台灣導演比較少機會參與國際提案的原因之一。

黃:你在去IDFA之前,如何做準備以及心中的目標或期待是?

賀:在知道CNEX要推薦《風神少年》之後,距離IDFA送件截止日只剩一個禮拜,所以我其實沒有時間想太多,也就沒有什麼特殊的目標或期待。我只能趕在那個禮拜之內剪出新的片花,準備筆電和耳機帶到現場好播放片花,然後也重新改寫過企劃書、翻成英文,還印了很漂亮的彩色圖說,這些沒有人教我,但我發現大家都是這樣做,總之你就是設想要如何在這20分鐘之內,讓對方對你的提案感興趣。然後我還燒了很多張片花的DVD帶去,逢人就給,把握住每一個能將片子讓人看到的機會。

到那邊我才知道有些提案者還會製作很精美的小DM放在會場,這跟台灣不太一樣,通常我們大概都是到了放映的時候才會製作這些東西,但在國際上就會先做,以便讓片子透過更多管道曝光、被看見。

另外,因為公視也對《風》有興趣,但我們還沒有確定簽約,所以我就請公視先提供一份合作意向書,讓我能帶到IDFA。這點很重要,因為編審如果知道已經有人投資你的片子,他們就會比較願意投資,因為那等於這部片已經有人背書了。這跟我們在台灣提案或是申請補助的思維很不同,通常我們如果拿到公視的資金,就不能再去申請國藝會的補助,是會互相排擠的,因為我們要把資源分配給更多的人。我覺得這樣是對的,可是現在如果要製作出一部好的片子,只靠一個單位的資金是不夠的,你可能至少得要找到二~三個單位的投資,才有可能做出品質很好的東西。

所以提案大會就是一種不一樣的思維,其實就是集資的概念,所以投資方的思維會是如果你的片子已經有人投資,那我就會比較願意考慮是否也投資你,因為已經有人開始負擔拍攝費用了,風險也比較小。

黃:所以會去參加提案的都是已經有資金投入、開始進行拍攝的片子?


賀:如果只是在前製期或是拍攝期初期的提案是不可能找到資金的,片子至少要進行到可以粗剪的階段,因為這樣你才會有很好看的片花,但片子也不能是已經幾乎都拍好的狀態,因為你的片子如果已經拍攝的差不多,編審們會覺得為什麼還要贊助你?這其實是提案的一個技巧,你得要讓編審們看到你片子的方向,可是你還需要更多的錢來完成它。所以提醒大家,就算你已經拍到很多精彩的畫面,也不能全都放進片花裡,這就是提案的竅門。(笑)

黃:IDFA會提供參加FORUM的提案者任何補助嗎,如旅費、住宿等?

賀:完全沒有,一切都要自理,而且我們還要繳交400歐的報名費,但這報名費裡有包含三頓飯,這三頓飯除了東西還蠻好吃的之外,重點是包括編審也都會出現在那裡,所以其實現場真正在吃飯的人很少,大家都在跟別人談話、交流。

在整個FORUM進行的期間,所有提案者都要努去約人碰面、和大家認識,在Tea time、午餐晚餐都好,想辦法把自己的片子推出去,把握任何可能找到投資方的機會。所以我會建議導演們如果有機會去參加pitching,最好能把自己當成製片,這樣才不會被導演的身分限制住。

黃:這些提案大會所能提供的製作資源或方式是?

賀:最多的應該是合製,電視台會提供拍攝期資金的投資,那其實是很大的風險。所以電視台投資的資金通常不會很快進來,在你拿到錢之前的過程其實蠻冗長的,因為投資方會一直希望看到更多東西之後再給錢,像是可能會要求你先剪個二十分鐘版本給他們,畢竟編審也要跟老闆(電視台)交待,他們得要確保片子的品質,不可能只看片花就給錢,就算是很知名的導演也一樣,所以整個拍攝期中我們就有一組人一直在剪東西。

另外部分電視台也會購片,但那樣就比較是影片完成後的銷售,無法分擔製作期間費用。

黃:合製的版權如何分配 

賀:要個別談。現在國際上比較有發展性、可以要到好片子的電視台,其實都有一個共通特性,就是把自己當做是投資方,他可能只擁有當地的版權,日本可以跟NHK談,法國就跟ARTE談。

我覺得公視應該要有一種思維是,未來電視台也需要和其他國家的電視台合作,因為那樣才能有都的資金、製作出更好品質的作品。像公視一直擔心導演們把公視給的製作費當作是一筆無息貸款,擔心如果這真的是一部搶手的好片子,把其他投資方也吸引進來的話,公視的權利就會泡沫化,所以他們一直把版權抓著,可是這樣其實就讓一個好的作品沒有其他開展性。我覺得公視可以跟導演簽協定,不管有多少投資方進來,都保證公視擁有一定的權利,不需要讓渡太多。一個好的、有國際視野的電視台應該要有一個談的空間給導演,因為如果沒有辦法和其他電視台談,他就沒有辦法找到更多資金,這部片也就走不出去,就鎖死了。

所以台灣的紀錄片走不出去其實是整個平台的問題,不是個別創作者或是題材的問題,如果版權被封閉鎖死,就算我們有個很厲害的國際製片也都沒辦法走上國際。

黃:目前亞洲紀錄片在國際市場上的接受度?

賀:亞洲的範圍很廣耶,不太容易回答,如果排除那些像是Discovery或是國家地理頻道那種類型,目前台灣的紀錄片在歐洲會比較受歡迎、比較有市場,因為他們比較喜歡非商業、具藝術性的片子。

黃:您覺得國際與台灣紀錄片的案子,最大的差別是什麼?

賀:最大的差別應該是議題吧,他們會有很多戰亂的案子,像是以巴戰爭,或是巴基斯坦戰亂下的婦女處境等,再以巴戰爭脈落下的相關題材,大概每年都會出現好幾部。我就看到很多片花動不動就是把槍拿出來,然後下一秒人就不見了的畫面。他們的片子都是衝突性很強、議題性非常強的。

黃:所以衝突和議題性是在國際上比較主流或是比較會受青睞的嗎?

賀:我覺得應該是看各別影展,比如說像山形,他就會比較關注私領域的東西,IDFA則較多是國際處境下的邊緣者,或是全球環境影響下的倖存者之類的。另外IDFA也很注重片子的美學和藝術性,雖然對很多人來說紀錄片就是把一些真實的片段紀錄下來,但是透過什麼樣的美學和影像風格去做呈現很重要,也是IDFA會重視的。

不過在國際間幾個重要提案大會擔任編審的人,其實都是同一群人,光是衝突與議題也不見得就夠。比如我們國內比較有衝突跟議題性的片子應該是環境議題,可是國際的編審可能就會跟你說,不好意思,因為我們自己國家也也很多環境議題,我得優先照顧自己國家的環境議題,除非你能告訴我,你的片子有什麼國際性或普遍共通性的話題需要被了解。

有些時候吸引編審的其實不一定是題材,而是導演。我在會場中有就聽到一個還在很前期製作,片花也相對粗糙的提案,可是某個編審就直接了當的說:I’m interested  in only because of the director.

所以導演的credibility真的很重要,如果你不是一個很有credit的導演,那你就真的一定要有很精采、國際會關注的題材內容,而且你一定還要很會提案,像剛才提到的那位導演就非常會提案,這樣才有可能受到編審的注意。

黃:您這次去IDFA的經驗您印象最深刻或是最有收穫的是?

賀:我覺得去這一趟是大開眼界,除了知道原來能到國際的提案的案子是要長這樣子,題材真的是五花八門,也認識很多其他團隊的人,而且我更了解這個產業是怎麼在運轉的,它其實並沒有那麼單純。提案大會其實只是一個開始,是最簡單的一步,之後如果找到投資方,和各家電視台談版權才是更複雜的部分。

另外,有很多導演其實都會擔心有其他投資進來,是不是就會影響我的片子的方向?我就必須要去做一些他們想像裡的異國情調的東西?電視台如果投資你,那他當然就會有要求,但是我們不一定都要配合,因為我們拍片本來就不是要為那些西方觀點服務的,但是必須要有那樣的心理準備,這樣你也會更清楚該如何與他們應對,像我在IDFA就有遇到編審會婉轉的說希望我放什麼畫面在片子裡。

黃:如果台灣的工作者想循著國際提案之路前進,您會給他們什麼提醒或建議?

賀:我覺得大家要常聚交流,就像工會(紀錄片工會)這樣。常聚在一起,大家可以互相了解彼此最近在做什麼、拍什麼片子,就可以互相支援,可能這部片我做你的製片,下部片你當我的製片,分工能讓拍攝更有效率,也更有好的製作品質。目前我們時常都是自己一個人同時要扮演導演及製片或其他的角色,這樣其實不是好現象,必須要朝向專業分工才是對的。要做國際性的紀錄片不能單打獨鬥,因為很快就會消耗光了,你需要有個團隊。

像龍男(龍男‧以撒克‧凡亞思)及啊堯(黃信堯)的合作就是很好的模式的開端,龍男除了拍片,也開始擔任監製的工作,他具有很好的製片特質,加上因為他自己本身也是導演,所以更懂得如何跟導演溝通,我覺得那就是很好的合作模式,就好像韓國金民喆,他是一個很好的製片,也是一個很棒的導演,他自己的作品也得過很多獎,所以他製作的片子就會很容易能推出去。

大家如果有機會可以多參加類似的提案活動,像是CCDF,多看多參考,都會有幫助。另外提案子的時候可以換個角度思考,多想一想為什麼其他國家的人要看我的片子?他們可以怎麼理解我的拍攝主角和故事?因為台灣真的很小,一些我們覺得理所當然的事,可是國際上不一定知道,比如有國外的編審跟我說,在聽到我的提案之前,他不知道台灣也有原住民。所以你要設想你的觀眾不只是台灣、不只是華人,你必須找出題材裡在國際上可以被理解、感興趣的點,這是大家要注意跟考量的。

黃:最後導演是否有其他想要補充的?

賀:我還是想說合資的概念是對的,所以台灣的補助單位像是輔導金或是國藝會也應該開始要有一種不一樣的思維,比如在常態性的補助之外,可以再多增加合製的投資項目,這樣就不會影響常態補助的公平分配原則、不會有排擠效應,又可以讓創作者獲得多一些製作資金,會是更完善的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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