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工特稿】紀工的選擇

文/蔡崇隆


2014年八月, 臺灣正值多事之秋。復興航空高雄飛澎湖班機, 在颱風尚未遠離之際,降落失敗墜毀馬公機場,四十八人死亡,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尚在調查。不到一週,高雄前鎮區深夜發生乙烯管線大爆炸,已知二十九人死亡,近三百人受傷,到底這些地下危險氣體的權責單位是誰,各方仍在互踢皮球。

如果有出國經驗的人,或許都會有一個感覺,臺灣其實是一個美麗進步的島國,相較於世界多數國家毫不遜色,而這樣的成就絕非偶然,是前人流血流汗澆灌的成果。但遺憾的是,打破五十年一黨獨大的民進黨,無能在首度執政時落實轉型正義開創新局,反而很快被同化腐化;而再度政黨輪替上台的國民黨,也不知吸取慘痛教訓,驕縱保守更勝當年。


幾年下來累積的民怨,在今年三月引爆了打破社運紀錄的太陽花運動及330反服貿遊行,但臺灣未來的發展方向仍然混沌不明,人民對公權力的信任度日益低落。雖然股市指數超過九千,社會卻瀰漫著一股焦躁不滿的氣氛,前述兩樁特大的公安事件,再度考驗政府領導力。可以說,臺灣執政團隊的素質似乎遠不及整體公民的水準,而原本在亞洲尚可自豪的民主發展進程,則是陷入了左支右絀的瓶頸。

如果說, 紀錄片是一個國家的家庭相簿, 在這樣的政治社會脈絡下, 紀錄片工作者可以為臺灣留下什麼樣的影像記憶? 在解嚴前後以至於九○年代, 我們有綠色小組和全景團隊等紀工們在貧瘠的土壤中孜孜耕耘, 在兩千年剛開始的十年, 我們陸續看到紀錄片上院線創下票房紀錄。2014年台北電影節,李惠仁導演的《不能戳的秘密2:國家機器》拿下百萬首獎,代表紀錄片創下了台北電影節百萬首獎五連霸的紀錄。這也是調查性紀錄片首度得到大型影展的肯定,恰恰反映了前述臺灣社會的集體焦慮,也影響了通常不做政治表態的影展評審。

不同世代的紀錄片工作者,一直努力在為臺灣的時代容顏造像,也從不畏怯站在權力的對立面,挖掘稍縱即逝的真相。當然,誠如資深記者陳玉慧所言,事件並沒有真相,與人生一樣,有的只是「向真相靠近的態度」。也因此,在商業媒體被金權操控,公共媒體被政權挾持的現在,獨立媒體及獨立紀錄片工作者的存在便越形重要。如果說第一代的紀工貢獻是在打破威權,創造多元,那麼第二代紀工的使命就是要防止威權復辟,保住守成不易的民主價值。

318學運捲動了新生代對這塊土地的強烈關懷,也使得原來多半單兵作戰的紀工首次集結,希望為這個二十幾年規模最大的公民運動留下比較完整的紀錄。當紀錄片工會在集資平台提出太陽花影像計劃時,沒想到在短期內就募到了五百萬元的經費,這是紀工們第一次接到來自人民的紀錄片「委製案」,團隊成員倍感振奮,也倍覺壓力。但這何嘗不是臺灣民眾對紀錄片的一次信任投票,除了珍惜這樣的付託,也應感謝多年來每位紀錄片工作者的用心播種,當然也包括「愛恨情愁紀錄片」這本書所訪談的中生代導演們。

2009年出版本書時,因為紀錄片工會草創未久,一度籌不到足夠經費,沒想到出書後廣受好評,為工會累積了一筆出版基金。五年後重新再版,我對臺灣紀錄片前景與憂慮並沒有太大改變。因為商業票房的誘惑,紀錄片媚俗傾向有增無減,有時看不出創作者的初衷和劇情片有何差別;各種徵件及競賽的獎金一再飆高,卻沒有看到更多的紀錄片新秀出頭,反而經常聽聞主辦單位剝削參賽者的著作權益;公部門與大型影展逐漸對紀錄片青睞有加,但也傳出有評審被指控受賄或不當操控評選結果的憾事。

我一向主張,紀工不是公益志工,外界應該正視紀錄片工作者的專業尊嚴與應有權益,也請不要把它當成一個有利可圖的門路。因為一來有太多容易賺錢的行業超越紀錄片,二來金權是一體的兩面,想要監督權力的紀工不可能坐收厚利而又不會同流合污。而這樣的生涯選擇,不等於紀工只能整天哭窮或任人宰割,紀工的權利意識與團結組織至關重要,因為不論是創作自由、版權保障、播放管道……等項目,沒有透過覺醒的紀工集體爭取,都是很難成功的。

有沒有發現,這個過程和臺灣人民爭取民主自由的邏輯並無不同。所以,和人民站在一起,也算是紀錄片工作者的必然宿命吧。但是,有多少認同或投入紀錄片的朋友意識到這一點呢?也許可以翻翻這本書,看看這些溫柔又強悍的紀工們,如何摸索自己的創作之路, 如何在體制內外尋求生存之道,又如何站在人民這邊挑戰權力。他們的故事就和臺灣的民主未來一樣,都還沒有結束。


(本文為《愛恨情愁紀錄片》再版新序)





Dana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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