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sition Your Self:記 EFM Doc Toolbox 歐洲電影市場展紀錄片創意製片工作坊

EFM Doc Toolbox 歐洲電影市場展紀錄片創意製片工作坊|圖片提供 黃令華
 

 

文/黃令華


一、旅程的起點

北藝大唸電影所碩三那年,我上了劉嵩導演教授的「紀錄片製作三與四」,那是《白水》這個紀錄片開始的契機。第一個學期我啟動了自己第一個紀錄短片,在第二學期開學的第一天,劉嵩導演便鼓勵我透過製作紀錄片的契機,踏出自己的舒適圈,去攪動一些自己原本固有的視野和對人的認識。那是一堂很特別的製作課,只有我與劉嵩導演,一對一地,在他的製作公司寶花製作裡的剪接室,密集地討論拍攝選題、瀏覽素材、構思剪接。

 

我與夥伴開車悠晃到了嘉義東石,停過漁人碼頭,也在臨海的地方不斷遊蕩,對我這個都市小孩來說,把自己撲向陌生的環境,讓我的感官處於敏感不安、卻又好奇心沸騰的狀態。最後在白水湖這個村鎮上,認識到經營「白水湖蚵學家」的長花,《白水》紀錄片的原型構想才慢慢立體。我就這樣跌進去了東石沿岸充滿海風、曝曬蚵殼的鹹味裡。心想著,既然劉嵩導演都鼓勵我要好好離開舒適圈了,那麼浸泡到另一個全新的、廣義的「田野」裡,同時往內心挖掘自己究竟想要拍什麼、又為什麼要透過拍紀錄片這樣的途徑,或許正是我人生此刻至關重要的提問,無論作品如何,我要試著完成。

 

寫到這邊,我快要不小心將參與「歐洲電影市場展紀錄片創意製片工作坊」(EFM Doc Toolbox Program,下簡稱 Doc Toolbox)的心得寫成創作自述的序言了!回過頭來,《白水》在拍攝到第三年時,我的田野開始擴大,我想嘗試長片的篇幅,而若要這麼製作,我該怎麼做?我試過國內的各項補助,對於企劃書的撰寫一知半解,試錯的過程不一定可以得到解答,但嗑嗑碰碰,從其他同業前輩在紀工會的分享得知產業裡其他可能的資源,我決定嘗試看看國外的提案會。

 

那是我第一次在深夜試著把自己過於拗口的企劃案文字,轉譯成英文,在印尼 Docs by the Sea(簡稱DBTS)網站送出報名資料。可能初生之犢不畏虎,報名的過程,我才發現選擇報名創意製片工作坊(Creative Producing Lab),需要以製片人身份填寫很多按下「下一頁」後才不斷湧出的新問題,包括從製片人的角度,你怎麼看待這個專案的特色?這些特色如何應對到國際市場?而這樣應對到國際市場的過程,對製作人而言,又有什麼樣的困難?

 

書寫這篇心得的當下,距離填寫這份 DBTS 報名表剛好快經過一年,當時讓我感覺到困難萬分、完全不在自己構思和製作過程中的問題,回顧後我才知道這些以製片人角度真正的解構專案、錨定作品在國際市場上的定位,正是一個「創意製片」(Creative Producer)很重要的能力,或許可以理解這些對專案的理解,是為了加入國際紀錄片產業所必須習得的一系列 know-how,去學習這樣的遊戲規則,或許我們才有機會帶著這些來自臺灣的故事與紀錄片,參與在遊戲規則裡面進而改變遊戲規則,讓更多非臺灣的觀眾看見這些故事,卻又挑戰「不討好」的那條界線。

 

幸運地,我帶著《白水》一案入選 DBTS 創意製片工作坊。2023 年分配的兩位導師分別是韓國的 Heejung Oh 和中國的趙佳(Jia Zhao),兩位資深的製片都目前定居在荷蘭。DBTS 在九月正式開始前,我們上了許多線上課程,其中都是針對「專案定位」(Project Positioning)、「預算規劃」(Budget Planning)、「國際合製」(International Co-Production)等創意製片所需具備的能力內容進行課程和一對一的專案分析。我與夥伴昱睿在 Taiwan Docs 的支持下,部分自費地飛到峇里島參加 DBTS 的實體工作坊和提案。在工作坊的其中一天,我們被安排進一對一 Meeting 的環節,與來自亞洲的製片人和世界各地的影展選片人進行每一個環節 15 分鐘的提案和討論。

 

我繃緊神經——Fake it until you make it,在每一次的對話裡都因為反覆地自我陳述和回應質疑,越來越清楚《白水》這個寶寶的樣子,也明白就是必須要如此清楚,才有機會將這個故事說給別人聽、帶給更多潛在的投資者或各種非資金的支持者,讓他們有信心一起參與到不同的故事裡。

 

在 DBTS 這次的訓練下,主辦 DBTS 的組織 In-Docs 決定推薦三位製片人,於隔年二月飛往柏林影展與歐洲電影市場展(European Film Market,下簡稱 EFM)參加 Doc Toolbox,另一個規劃更加完善、課程更加緊湊的紀錄片創意製片工作坊。

 

二、認識市場

 

Doc Toolbox 的課程,都是關於 know-how —— 這是市面上大部分教科書不會寫到,必須透過實際肉身搏戰才能夠認識的產業型態。已經歷五屆的 Doc Toolbox 是純粹以推薦制構成的訓練課程,是 EFM 「多元與包容性」計畫(Diversity & Inclusion initiatives)的一部分。官方網站上,寫到該計畫是「旨在為來自邊緣化群體與全球南方提供支持,通過消除障礙,為這些創作者創造進入全球市場的途徑,提供他們更有效地駕馭國際電影市場所需要的情報、商業工具與人脈。」

 

換言之,在全球資訊與資源不均等的情境下,Doc Toolbox 工作坊希望提供一個「具體的工具箱」,透過這個工具箱而弭平地緣上、身份上、社經地位上、經濟能力上造成的落差,從電影市場展的角度,可以具備更大的包容性擁抱在歐洲中心視野中難以窺見的珍貴故事。從創作者的角度來看,Doc Toolbox 或多或少協助我們打碎偏見和殖民主義築起的高牆,學習殖民者或擅長操作資本遊戲一方的規則後,「嘗試」奪回話語權,重要的是得到「嘗試」的 know-how。

 

EFM Doc Toolbox 歐洲電影市場展紀錄片創意製片工作坊|圖片提供 黃令華
 

2024 年的 Doc Toolbox 邀集來自世界各地各約 30 位紀錄片領域、30 位劇情片領域的製片(其中許多人也兼作自己專案的導演)參與,九成以上的製片人來自「BIPOC 社群」(Black, Indigenous, and People of Color),而他們的專案也與自身身份認同有著非常密切的關係,議題涉及性別、人權、文化復振、移民、司法、反殖民,包括來自挪威近北極圈的薩米(Sámi)前記者 Sara Beate Eira、多明尼加共和國的女作家 Zephrine Royer、烏茲別克年輕女攝影師 Kamila Rsutambekova、墨西哥 Totonakú 族的人類學家 Ángel Flores、來自阿富汗移民家庭二代、現居住德國漢堡從事劇情電影寫作和導演的 Ali Hakim、哈薩克的電影系教授 Banu Ramazanova,以及從哈薩克移居到赫爾辛基同時做著脫口秀的年輕劇作家 Roxana Sadvo 等人。

 

他們帶來的專案,從開發階段到已經接近完成後製的階段都有,每個人過去的創作圖譜也都跨足虛構與非虛構文類,影像作為他們的表達語言,是旅程的中間點,影像媒介只是其中一種選擇,光譜的豐富,讓人難以忽視這些人所來自的背景和脈絡如何致使他們此刻站在這個節點,學習關於「電影製作」如此具體卻又充滿詮釋空間的環節。於我個人而言,能夠在這個場合認識到來自世界各地的創作者,認識到大家各自製作紀錄片的方法論從何而生,已經是這個工作坊最珍貴的地方。

 

在這樣的計畫核心與初衷基礎上,Doc Toolbox 設計一系列線上與線下的課程,也為參與者策劃許多社交活動,目的是讓大家彼此認識、以手持香檳自由攀談的模式來拓展並建立自己在產業當中的專業人脈。就像所有線上的導師們總愛開玩笑的,製作電影是一個很漫長的旅程,在路上你如果要跟人組隊打怪像是綠野仙蹤裡的夢幻隊伍,你有時候要想像這樣的夥伴跟你要一起走入的是「婚姻」,而這樣的婚姻(原諒我沒有結婚經驗,不知道這樣理解是否正確),判斷對方是不是「對的人」的方式就是——對方來電時,你會不會盯著手機螢幕卻提不起接聽的勇氣,你會不會需要深深吸一口氣才可以跟對方開啟話題。而這些社交活動就像是「試婚階段」,無關乎你是否是個外向E人,而是在這些輕鬆的 small talk 裡你可不可以嗅到一絲絲「可能會忍受不了對方」的氣息,若沒有,那就勇敢地進一步談「婚前協議」吧!

 

Doc Toolbox 線上課程十分豐富且紮實,內容包含「心理諮商」、「融資與專案孵化」、「獎助企劃寫作」、「預算設計」、「提案訓練」、「銷售與發行」、「媒體宣傳」、「國際合製」、「法律知識基礎」、「影響力製作與目標觀眾設計」,除此之外,也有強化團隊向心力為核心的論壇,包含「敘事主權」(Narrative Sovereignty)、「真實聲音」(Authentic Voice)、「另類發行」(Alternative Distribution)、「BIPOC 社群的修復性實踐」(Restorative Practices for BIPOC Creatives)——強調在歐洲白人中心的市場裡,作為非白人創作者,該如何「找到」繼續創作的方法,排除迎合市場或討好市場的態度,試圖「保有自我」。

 

三、心理諮商的重要

 

Doc Toolbox 另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環節,就是對「心理諮商」的重視。更準確地說,是心理諮商在紀錄片製作過程中提供的「自我覺察」,其實可以成為製作資源的此一事實。線上課程的首日,就從「把你的心理健康和幸福擺在第一位吧!」(Prioritizing Your Mental Health & Wellbeing)開始,Doc Toolbox 團隊邀請具有電影製作背景並受過臨床心理訓練的 Malikkah Rollins 與 Rebecca Day 作為導師,兩人目前都在影視產業裡擔任諮商師及顧問。

 

在這個看似輕鬆、帶有一點戒酒會特質的環節裡,小組討論從三個問題開始:

1. 告訴我們一件我們可能會出乎意料的事情,特別是單純看見你但無法得知的那些小事
2. 是什麼啟發你製作電影的
3. 用簡單的一個字或一句話,形容看看你作為電影創作者的經驗


這些問題的答案也被製作成了一張雲圖:

圖片提供 黃令華

 

不難發現的是,這些問題,都從個人的生命經驗出發。坐在螢幕前面,盯著 zoom 會議室裡一張張難以解讀的面孔,我手心冒汗、心裡蝴蝶亂撞,想著該怎麼形容自己才不會顯得自我中心、過於自滿或是有些自戀?我該怎麼保有自謙,卻又誠實的態度?兩位導師不斷地強調這個會議室是希望創造出一個「安全對話」的環境,身為心理諮商的初心者,這些摸頭安撫的話語並沒有馬上把我豎起的寒毛順平,一方面回答這些問題是必須一定程度暴露自己的脆弱和可能的狼狽,但另一方面,唯有在這個環節保持誠實,自己才會成為受益的那個人。畢竟自欺欺人,此刻損失的只會是我自己。

 

我試著覺察著自己的臉部肌肉,有些人的回答讓我發自內心地欣賞,特別是其中的坦白真誠,有些人的回答讓我感到意外,但是是好的那種,因為不是為了特異獨行,而是有些奇異的答案不小心揭露了他們自身的鋒芒或尖刺或不安,像是 Youtuber 壽司坦丁的《畢業後,回到自己的階層》影片裡面說到:我努力保持polish、在社交中保持自在、從容。然而很快地,這些在意著他人看法的想法退居舞台後方,隨著小組討論越來越深入,我發現這些問題都十分直指自己為什麼此刻要帶著自己的電影留在這裡——我想要「達成什麼」?這是一個很直叩人心、意外赤裸的問題。

 

紀錄片的創作往往涉及一定程度的自我揭露,這樣的自我揭露不等同於製作私人電影,電影的主角只有自己,但持攝影機的人和發想的人,他們都無法全身而退、猶如製造不在場證明一樣欺騙觀眾:這部片與自己無關。相關的方式與程度各有不同,而這些動機又構成了推動整部電影製作的火藥,這些情感的、情緒的、個人的挑戰都深深地牽連著這部作品,像是勾芡一樣,唯有辨認或是嘗試描述這些黏黏糊糊、說不清楚的自己,才有可能達到下一個層次的指認。

 

而或許這正是透過心理諮商過程達到的「自我覺察」,創作者才有機會組織語言,再透過閱讀或聆聽這些自己說出的語言,釐清這部片究竟此刻停在哪個停機坪,等待導師們扮演的維修工人過來把鈑金敲平、鎖鎖螺絲(或者,是我們自己假想脫落的螺絲)。

 

EFM Doc Toolbox 歐洲電影市場展紀錄片創意製片工作坊|圖片提供 黃令華

 

兩位導師也提及了另一個在台灣過去製作紀錄片的產業中,往往忽視的一個思考——將諮商的經費納入基本預算。忽然想起某個產業的前輩此刻可能會大喊,創作者應該先解決自己的小情小愛或舉無輕重的煩惱,再來拍片吧!這樣才能夠關注夠大、夠重要的議題。但,我想舉手覆議兩位導師的建議。

 

在許多紀錄片的專案裡,題材時常涉及的可能是受過創傷的被攝者、或是經歷特別困難的時刻,我們該如何將諮商所獲得的轉化為「具體資源」(working source,是導師們使用的詞彙),將這些看作是支撐這部影片完成的重要因素。例如 HBO 製作的紀錄片《Great Photos, Lovely Life》就將僱用心理諮商師列入製作預算中,片中攝影記者 Amanda Mustard 拾起照片面對祖父過去犯下的性侵犯案件,並試圖超越這樣的生命經驗帶給她的創傷,心理諮商師在這部片的製作過程達到他可能的效果:讓創作者或被攝者能夠將這一旅程所獲得的認識,轉化成社會影響力;抑或,只是單純成為一個真誠的說故事的人。

 

如同,導師們在工作坊最後強調的「允許自己去照顧自己」,我將之解讀為正視「自我覺察」可能帶來的效益。當製作電影的意圖得以被言說時,倫理的探討似乎可以更深化一些,這是否就是反身性思考可以帶來的「位移」反思?或許,紀錄片可以從「消費與被消費」這樣價值二元對立的暴力論調裡鬆動,「自我覺察」提供了語言的基礎、敘事的基礎、或是在已知的心理學知識體系裡,被辨認定位的基礎。

 

四、Meet Them 在每一個交際與一對一提案之間的自我考驗

Doc Toolbox 另一大重點就是「認識專家」(Meet the Expert)。所謂的專家,可能是資深的製片人、來自各影展的節目或提案部門的決策者、手拿著大筆資金打算投資好故事以從中運轉出更大利潤的潛在投資人,當然也有落魄身無分文的創作者、投機的搭順風車者(free rider),以及相信特定社會價值、人權與公義而投身倡議的理想家。

 

「認識專家」的見面圓桌位在 Café Connect,一個位於 EFM 主展場旁的 Documentation Centre 一樓,旁邊有吧檯提供咖啡與白酒,大家隨時可以入座進行商業協談;一旁也有沙發區可以坐著小憩,或是拿著電腦工作。同一層樓有一間「靜思室」,供人報名冥想課程,短暫從忙碌的市場展裡面抽身。

 

圖片提供 黃令華

這些空間的設計,就是為了讓大家相識,從各自的基礎點上共享資源、銜接資源流通的渠道、尋找合作的可能。合作什麼呢?合作可以讓資金規模成長,也可以讓影片的盲點被突破,或是幫助創作者更清晰地想像電影的觀眾,也會帶來新的靈光、刺激,而有些時候,也是因為憤怒又激動的辯論,強化了本來可能疲於發力的、消耗殆盡的實踐動力。說到底,作為普通人,當自己手中沒有真正有大筆資本可以調動,自己希望從他人身上獲得資源來完成自己敘事和表達觀點的慾望時,正當化自己的行動,基本上定調了對話的方向——這部片為什麼非由我來完成,為什麼是我在此刻必須完成它?當完成這部片之後,「我」這個個人在世界上又如何可能重新找到定位?

 一場場短暫的七分鐘面談過程,就像是「極速約會」(speed dating)——相親時要講重點,包裝得恰到好處來釣人胃口,說服對方不入虎穴,焉知這部作品潛力無窮。我們向外尋找對自己感興趣的人,也像孔雀開屏一樣地適當招展自己,心裡在七分鐘或半小時的一對一面談過程中,大喊好幾次「好想完成這部片呀!」,同時也保持著專業的笑容,給予對方最舒適的面談經驗,在有限的時間裡獲得最多的資訊,然後全部納入口袋,再細細思忖怎麼客製這部片最理想的道路。

 

在這些曇花般漂浮又游擊的對話和搏擊過程裡中,我總需要說服別人也說服自己:這部片與自己如何「正相關」,又如何應該由我去完成這份旅程。正是因為這一切的起點無法拔除「我」,創作者往往在聽到這些針對作品的反饋時,被那些無心卻又銳利的話刺進心裡的軟肋,作品該如何與自己有關卻又不剝削自我價值的邊界?當沒有緣分的聽眾在這些極速約會過程中對你別過頭,又如何將之理解為「與自身無關」,卻又同時能夠穩當的給予自己一份心中的評估報告,這一切都是關於我的「作品」,與我有關,也與我無關?

 

終究,在市場展的燈紅酒綠後,我們帶著這些作品回到房間,卸妝洗漱,與自己的作品相處,與自己相處。

 

EFM Doc Toolbox 歐洲電影市場展紀錄片創意製片工作坊|圖片提供 黃令華




五、告解與小故事分享


這篇心得我拖稿了一個月,我寫得很猶豫且痛苦。我猜想這是每一個努力寫著電影企劃書、投著各種補助案的創作者可能走過的心路歷程。左思右想,想說或許坦白一點地寫出來,就像是拍攝紀錄片那般,或許可以共振一些我未曾謀面的其他創作者。

 

事實是,《白水》仍在難產中,努力地四處籌措資金,本著自己靠近被攝者時所感受到的,以及接觸紀錄片囫圇吞棗雜食的經驗裡,想像出來的一種電影的可能,我覺得它有意義也有價值,想要拍出來。但,資金籌措誰不是跌跌撞撞或是充滿自我懷疑?這部片因為一些緣份而被推薦到了 EFM Doc Toolbox,我卻沒有因此覺得我懂了多少,每一個片子都有自己的體質,也都在嘗試找到這樣體質的案子在市場上可以獲得的資源,並最大化每一個可能性。

 

寫著這篇文章同時的我,對於這部片未來該怎麼完成,仍然感到一片渺茫。我想知道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我們不再單一依賴台灣國內特定機構的補助來完成作品,有沒有可能透過個人,而非帶有豐厚資本的公司身份來保有作品的獨立性,在接觸非國內的資金與市場環境的同時,透過自問和反覆調整來讓作品找到它自己。

 

告解過後,仔細回想參與柏林影展歐洲電影市場展 EFM 的經歷,我仍然獲得一份珍貴的禮物。還記得那是 在 Documentary Association of Europe 的派對上,位處柏林市郊,派對裡的霓虹燈沒有停歇過,大家手上一杯又一杯便宜的經典調酒總是嗜了幾口又被隨意的放在四處的矮桌上。我與女導演W決定先走一步,彷彿自己在派對中的一切精力都已經消耗殆盡。外面下起了大雨,我們兩個擠在樓下的短小屋簷下抽煙,點菸之際幫對方拿傘,雨滴當然還是把頭髮潑濕了,但我們卻聊得不亦樂乎,從彼此過去關注的題材、生命經歷、對派對的觀察,然後聊到這場雨。但這並不是那種因為約會而找不到話題才聊起天氣的氛圍,而是我感覺我遇到了一個能夠安心交付對這個作品各種期待與不安的夥伴。我們聽見彼此,不確定是否因此有所理解,但卻很像初戀。我陪她散步到最近的 S-Bahn 火車站,踏過幾個水窪,來自奧地利的她聊起同是德語區的維也納與柏林有什麼不同——陰鬱的潮濕相同,步調不同。下次歡迎來走走,我家有空沙發!就像是敲定了下一次的約會日期,我心裡小鹿亂撞,是不是對創作者說,只要有這麼一場對話就足夠,足以當成我的食糧讓我回到自己小坪數的套房裡,挨過很多個焦慮的晚上,在市場展這麼龐大又雜亂的 Blind date pool 裡,這一刻突然耀眼而且非常浪漫。

 

重審文章的同時,我覺得自己的文字充斥著天真自溺,姑且將這篇文章當作自己階段性的紀念和筆記。同路的創作者們,希望大家都能得償所願,在錯失補助或對創作茫然的時候,打一場遊戲或散一場步,一場遊戲或一場步都不夠,那就兩場! 


圖片提供 黃令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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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by Hsieh

Ruby HSIEH I Hsuan 謝以萱 is a curator, researcher and writer based in Taipei, Taiwan. https://hsiehih.com/ 長期從事影像書寫、推廣、策展工作。持續關注當代東南亞電影與文化產業,相關評論、採訪文章散見各藝文媒體。 Email ruby761116@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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