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提供/劉嵩 |
訪談時間:2014 年 6 月 8 日星期日,13:00pm
受訪者:劉嵩
訪談者:吳文睿、林木材
整理:吳文睿
劉嵩(65歲)
1958 年生,紀錄片導演,作品跨足多個領域,深入探索臺灣文化、歷史和社會議題。他的創作生涯中,屢屢因應時代革新技術的創發,肩負重任扮演旗艦型的示範角色,並以獨特的紀錄方式呈現臺灣的重要景象和文化,他的創作對臺灣紀錄片界產生深遠影響,也為臺灣文化的保存和傳承做出了卓越貢獻。 (國家文藝獎)
問:請你談談為何會走上影像工作及創作這條路?
劉嵩:我高中是讀復興美工,小時候不喜歡唸書,只喜歡畫畫,所以我小學、國中的記憶都是我很會畫畫。我也知道班上很需要我,因為要做壁報什麼的,這個也不是說有怎麼樣的、或者是家庭的培養,我認為就是個人興趣,還好我父母親也沒有特別制止我。我有兩個姊姊、一個哥哥,也許那個時代經濟不好的關係,所以某種程度父母親對他們的方向會有期待,到我們這一代的時候,他比較不會管你了。所以那時候我說我要念美工,他們連這個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高中的部分,我想是更奠定我後來美術、畫畫,或者雕塑的基礎。我高中第三學期是立體組,是做雕塑的,當然在之前不管設計、或傳統的繪畫都要學。高中畢業之後,也有一個很關鍵的時刻,我後來發覺我很大的一部分養分,是來自我當兵之前的這一段時間。高中畢業才 18 歲,我就先工作了兩年,在一家出版社工作,做美術編輯,叫《幼獅少年》。
在那個時代,台灣的社會開始需要設計這一回事,我們那幾屆從復興美工畢業的,有很多都到了出版社、報社,像劉開設計了很多電影海報、何華仁是鳥的插畫家。我在出版社工作的兩年裡頭,因為出版社有很多文章要配圖,要處理編輯,我就認識了一批攝影、插畫的人,也在那兩年裡,接觸到了報導攝影,像張照堂、阮義忠、蘇俊郎、林柏樑,這些人都是台灣報導攝影的先驅,他們那時候都已經在出版社或者雜誌社拍照,我不是專業的,還是一個小毛頭一樣,但是我就很喜歡攝影,只要有空的時候,我就跟他們出去拍照。我相信拍照的、紀錄的那一段時光,跟我後來學電影、或我現在從事的工作,有很大、很大的關係,給了我很重要的養分。
以前拍照是這樣子,因為是報導攝影,不管雜誌社任命你什麼任務,照片真的是用走出來的。
我們都沒有車子,有時候是看地圖,我記得有一次跟阮義忠看到一個站牌上的站名叫「爺亨」,好像是在桃園復興鄉附近,看到這個地名,覺得有趣,我們就出發了,用走路的,邊走、邊拍、邊看,有時候累了就休息,用這種旅行式的、不知道目的地式的方式,直接走到那個環境裡頭。「爺亨梯田」現在是有名的景點了。
我後來做紀錄片,但其實我一直沒有停止照相,我認為攝影豐富了我很多、很多原生的看法,因為常常那都不是有目的的;另外一個,影像的獲取也都很即興,你碰到了才知道。當然也經由這些很棒的報導攝影,或者說現代攝影,我可以接觸到很多西方的攝影作品,我認為這奠定了我很好的,這一類型的影像基礎。假使我後來電影沒有學成,我認為我應該是做一個拍照的人,我相信是這樣子。
年紀很輕的時候,電影太迷人了,我一直記得我小學的時候,看到史丹利・庫柏力克拍的《2001太空漫遊》,可能就是讓我學電影最大的動機,那時候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是上半天課的下午,我們幾個同學一起去看的,在板橋忘了哪個戲院。以前只有大戲院,在那麼大的戲院看那部片,真的像置身於太空之中。那個電影我們完全看不懂,但是我們知道是上太空,當影像出現在戲院的時候,我們這幾個那麼小的,對這種事情完全無法理解,可是視覺給我們的震撼……我一直到現在都還很喜歡看電影的同時,往背後看那個放映間,透過那個放映窗戶,你看到瑞氣千條,然後發覺有一個影像在螢幕上製造出來的影像奇觀,我認為這太奇妙了。
所以電影對我來說,一個是影像的衝擊;另外一個是電影的製造過程確實是非常迷人的,你只看到這些光一直在改變,就什麼東西都有,所有的世界都在你前面。
後來我就認為我應該去學電影,但是我沒有任何的基礎,我就透過我姊姊,她在歐洲學法國文學跟戲劇,她說你學電影不要去美國,因為美國文化到哪裡都可以感受得到,你最好不要去。她說你就到歐洲,先來巴黎,所以其實我原來要在法國唸電影,雖然我都不知道法國電影多厲害,當然我曉得一些,而且我很喜歡那裡。
後來我姊姊提供我很好的建議,她說,因為誰也不知道能不能唸完,或者能不能申請到學校,你這樣在法國,要是電影唸不完,學了一點法文,之後什麼用都沒有。那時候法文或者法國文化不像現在,在歐洲唯一的英語系國家就是英國,她說我們幫你申請英國的電影學校好了,假使電影沒學好,最少英文會幾句。而且電影學校有另外一個好處,它是完全教製作的,兩年的課程完全沒有任何理論課程,他們都認為很適合我,我也覺得很適合我,因為我想學如何拍片。
所以我先在法國流浪了半年,學一些法語,之後就到英國,在英國開始唸語言學校,唸了半年,之後就申請電影學校,這時候很大的幫助是我拍了很多的照片,就帶了我的照片。其實我出國的時候,是帶著我的整套暗房出國的,我沒有行李,箱子裡頭是一個老的萊卡放大機,因為沒有錢,連顯影盆、夾子都帶,只有藥水沒帶,我想到那邊再買。以前行李箱是沒有輪子的,我就這樣搬著,到巴黎、法國南部、跨越海峽、坐火車、坐船,我都帶著我的照相機跟暗房的設備。
因為我拍照,所以有很多作品,學校很快就答應我可以去唸,就算我提不出什麼語言證明,而且我的學歷才高中畢業而已,那個電影學校絕大多數都是大學畢業之後再來唸的。它是倫敦國際電影學校,七成都是國際學生,有三成是英國的學生,這三成的英國學生常常都是拿獎學金進來的。我在那邊唸了兩年,這兩年可能是我最快樂的時光,第一個是沒有人管我,第二個因為我之前拍照,基本的成像原理我很拿手,所以在學校的時候,所有的同學都喜歡跟我在一組,又因為語言我不是那麼靈光,就默默做的那種,他們更喜歡了,只要他們不想做就丟給我。所以我從拍字幕、拍片頭……以前這些都是非常手工的,很多同學都不喜歡做,每個都想當導演,我那時候連導演大概幹什麼我都不知道,我只是純粹對影像感興趣。
學校一年教 16 釐米,一年教 35 釐米,所有的器材跟師資都來自於英國的電影工會,所以基本上學校培養的所有人,只要畢業就自動成為英國電影工會的會員,可以工作,當然外國學生就免談,因為根本沒有工作證,有這個資格也沒有用。所以某種程度是要培養專業的電影工作者,尤其在技術上,它沒有導演課程,不是要培養導演,它要培養分門別類的電影專業人才。所以你每一個學期就是製作一種類型的片子,默片啦、黑白片、紀錄片,到最後一年的三個學期,通通都是劇情的,就是你要在工作室蓋場景、佈景,用 35 釐米的攝影機拍,然後製作。所以某種程度,我是接受一種傳統的、制式的、學院的技術訓練出來的人。但是也還好,教我們編劇、教我們電影史的,都是很好很好的老師,像有一個教編劇的美國老師,他是麥卡錫事件時,被認為是共產黨,就把他逼出去了,淪落到倫敦,他帶領我們看了很多很精采的經典作品。
其實在國外唸書還有一個好處,就是那裡很多戲院,你可以接觸到非常非常棒的電影。像我寒暑假哪裡也不去,很多同學邀我渡假,我都不去,就是留下來看電影,一天可以連續看七、八部。有個電影院放藝術電影,從早上九點鐘開始放,一直放到夜裡 12 點,不是一天放一部,是一天放好幾部,都是不同的,所以你早上進去,半夜出來冷得要命,心裡充滿了熱情,但是沒幾部看得懂,通通都是囫圇吞棗,先吞下去再說。當然也因為家裡沒有那麼多錢,就是能幫我交學費跟一些基本的這樣子,所以到了寒暑假,別的學生都要離開的時候,我一個人要暫時去住一兩個月的那種房子,連電都要投幣才會通電,然後給你一個電熱器,你臉是熱的,屁股是冷的,或是你屁股是熱的,臉是冰的。所以我不留在家裡,就到戲院,戲院有暖氣,很舒服,也在那一段時間,看了很多很多的電影,充滿了熱情。學校的學生來自世界各地,也接觸到很多不同國家的文化,某種程度也是後來的養分。
畢業之後,我認為我一定要回台灣,因為朋友、家人都在這裡。然後回台第一件事就是去中影,那時候小野、吳念真都在,他們一看到我也很幫助我,但是因為我沒有一點電影的實際經驗,所以那時候我說我從副導做好不好?他們說好,他們就幫我安排了一個叫《押解》的片,《押解》是段彩華的短篇小說,一個犯人從高雄坐火車押解到台北的一個短篇故事改編的電影,我們就開始下來做了。做的時候,雖然導演是香港人麥大傑,那時候香港一個年輕導演,可是所有的製片環境、流程都還是老的,在那個短短的三個月裡頭,我發覺電影界的人從來不談電影的,所以我一邊做一邊熱情就像一杯熱水,很快就涼掉。我們也到一些茶室,都是勘景,又聽了一些製片很會撈錢,比任何老闆都有錢,都有兩部轎車、三部轎車的。那後來這個計畫就夭折了,最主要原因是鐵路局不答應,因為劇情很負面,他們根本不答應,也不可能蓋景,所以就夭折了。
剛好我一個同班同學是美國人,就跟我講說,他在紐約,紐約有工作的機會,你要不要來工作?我說好,這就是我最缺少的,我需要真正的、專業的環境,所以就去紐約。那家公司是專門做剪接的,老闆也得過奧斯卡的紀錄片剪接,所以是很有經驗的,我就在那裏開始大量地參與紀錄片。公司也做劇情片的剪接,但是紐約不像西岸,紐約是獨立製片的大本營。那中間有一個對電視紀錄片很重要的,就是國家地理雜誌,那時候沒有頻道,所以國家地理雜誌是在一般的電視頻道上開一個窗口,就像很久以前,台灣的公共電視是掛在三台裡頭,有一個固定的時段,它也是這樣子做。
那我們公司最主要是國家地理雜誌紀錄片的後製中心,所以我就接觸了大量的紀錄片題材。那時候是從實習生做起,實習生是一毛都沒有,然後也是從早到晚,沒辦法休假,我們因為動機很強,所以就像是外籍勞工一樣,對他們而言非常好用。可是也因為在那個環境裡頭,差不多有八、九間剪接室,八、九間全部有不同的案子在進行,我們是公司的人,所以我們都可以串門子,或者剪一段,他們最習慣就是找人來看,看一下給一點意見,然後馬上修改,所以在那裡非常扎實,從無休息的時間,只要你想要,就你通通都可以參與,通通都可以看。
我自己參與的案子,從整個準備一個剪接室、準備所有聲音,每一樣都要標記開始做,其實是很辛苦、很累的。我一開始那三個月有點適應不良,我像是一個外賣的、快遞的工作,我一天到頭要把片子送到沖印間,或者錄音室,以前影片又重,片子又長,完全像是貨運的小弟,在紐約的大都會裡頭。電影公司都在 47 街、45 街,那也是很多色情行業最重要的地方,我們公司樓下就是放映色情影片的,所以我每天穿梭在那裡,都怕人家誤會——這個東方來的其實是在裡頭打工這樣子。
我們整棟樓全部都是做電影、電視、電視影集,都是用影片做的,常常是一到錄音間,伍迪艾倫前腳才走。所以在那一段時間,雖然很辛苦,但是你也發覺這就是做電影的地方,而且是東岸,非常開放,非常多元,沒有工業體制,不會把你綁得死死的,非常的彈性,像我在剪接室裡頭跟過幾個導演,俄羅斯裔的,要不然就是以色列裔的,就是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題材。
因為我有身份的問題,所以我去了一年,回來一下,又去了一年。後來有一年是因為他們有一個非常非常大的案子,需要一個會中文的,就是義大利男高音帕華洛帝,第一次訪問中國,所以他們就把去中國訪問跟演出的過程全部拍完,最後變成所謂在院線上放映的「紀錄長片」(feature documentary)。那是大都會博物館出資,耗資很大,要錄音工程,要用超 16 放大成 35 釐米在電影院放。那是一個電影長度的片子,前前後後可能剪了九個月,前面給了一個得過奧斯卡的剪接師剪,剪了之後大家都不滿意,把所有片子接回來,移到我們公司去,重新再開始剪接,那時候是三間剪接室同時在剪一部片,有三個剪接師在裡頭,導演就像坐檯的小姐一樣,每天坐檯;然後帕華洛帝會來看,他來的時候那個氣氛,就跟國王一樣。
因為是音樂片,非常在意錄音品質,雖然紐約是獨立製作大本營,但是你也可以體會到,電影工業在美國的基礎之深厚。我那時候已經不是實習生,是助理了,拿薪水的,有時候要到錄音間把聲音軌轉成影片軌,那邊的實習生什麼的,你一問都是熱愛音樂的:「我父母親是聽古典音樂出生的。」、「我是學音樂出來的」……但他在錄音間只管一台機器而已。
那時候碰到的人、事、剪接師、創作的人,基本上都是在一個電影環境裡頭,除了電影環境,還有一個是城市、都會的關係,有太多的東西,那些東西都讓我對專業、對技術、對多元文化,或者多元表現這件事情,有很好的累積。當然在那時候並不那麼清楚,可是往後就慢慢知道,那是一個很關鍵的階段。
我知道剪接之於電影,或者之於電影藝術中間所扮演的重要角色。比如說攝影、編劇、敘事,通通都不是那麼電影,是剪接讓電影成為電影,還好我是從這裡開始了我的旅程。很多的創意、說故事的方式、敘事的結構是在剪接室裡完成的,尤其紀錄片。
電影有腳本、劇本,但是真正在剪接室做的那種轉變是非常非常巨大的,就是隨時都可以被推翻,隨時受到各方的人挑戰,然後你就在剪接室裡頭修改。所以才會知道最終看到的影片的敘事方式,常常是很大一部分是在剪接室決定的,而不是照著劇本。
在剪接室也常常是重新體會你所有材料的時候,你某一種程度也是扮演一個觀眾的角度,在閱讀那些素材,然後你又是一個創作人,再把素材串在一起。當然還有一個是,那時候沒有數位技術,所以在剪接室裡頭,常常就是一刀割斷,把它接在一起,連融入你也沒辦法做,因為融入你要拿到沖片廠再做,很貴。這也訓練了我們學到:兩個接在一起,就是最完美的,不要動用到任何效果,那要花錢。這給了我很好的基礎的訓練,就是你不要用任何效果、更不要想,就是這樣子接,你在剪接室就要弄到最好。變成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只靠卡接就好,不要用到其他的效果。
其實一直到現在我也是這樣,後來當然我也認為,幹麼堅持一定要卡接,你這樣不是很形式嗎?那就是形式帶著你,你根本就應該通通都用。我也非常討厭 zoom in 跟 zoom out,我認為那個是醜陋的,後來我發覺我一旦這樣子想,就是一個形式主義的人,對不對?觀眾才不管你這些,他看到你拍攝的內容,他得到了,那就是得到了。但是我想那一段經歷就變成一個非常非常關鍵的時刻。
其實我的老闆是猶太人,很會算的,他知道我很好用,所以他說,我們幫你弄綠卡,把你弄下來,但是你就要在我這邊工作。怎麼弄綠卡?他說他有個祕書,是一個黑人,跟她假結婚,這樣你就可以留下來。我知道我留下來就慘了,只給我一點點錢,叫我做很多事情,那當然也有一部分是開玩笑的。
在美國一段時間之後,我回來台灣,那時候剛好我有幾個同伴,就是曹瑞原,他做電視、也做電影,還有一位何文,他們兩個都是世新廣電的,後來我們三個人就合組了這間公司。那個時候,我想我們也都在摸索,我們三個人那時候不支薪,請了一個會計小姐,就這樣子開張,開張的原因是那時候我們有一個案子,就是華視的文學劇坊,單元劇,都是改編小說的。我們一開始掛在一個硬體公司,但是硬體公司要弄所有的發票,後來我們就出來自己成立公司,只是為了要做我們想做的節目而已。我們沒有一個人是想要經營公司的,誰也不會,我到今天可能看帳都不太會,或者是會計師到底是幹麼的?或者怎麼樣的。但是還好我們很簡單,所以那個也不是太大的問題,就這樣子開始了。
當然剛開始有很大一部分,是我認為必須要生存,那時候在台灣的環境條件是連紀錄片都沒有人叫它紀錄片,因為那時候台灣只有三台獨大,公共電視開始有了,但就是廣電基金掛在三台裡頭,會製作一些所謂的社教節目,所以我們一般就稱那個東西叫社教節目,其實在國外,我們得到很多元的接觸,也知道這個媒體、這個媒介。世界上有幾個最好的電影學校,通通都是共產國家的,共產國家用這個工具來宣傳,所以教育的培養,就是最棒的,像以前的蘇聯、捷克、波蘭……你知道波蘭有多少好導演?電影學校有多棒?但是我們唸電影史也都知道,這個工具,常常就是很棒、視覺很強的宣傳片,就看你怎麼使用它。
我記得我在倫敦唸電影的時候,還看過一個人用所有的共產國家拍的宣傳影片,剪出一支觀點完全相反的片子,就很妙,很開你眼界。這些是經過時間、時代之後,有所改變的,可是當初做那件事情的本質,一定也代表那個時代的一部分,不管那個時代是糟糕還是好的,就像有的時候我們太執著之後,那個東西常常變成是錯的,這是非常可能的,所以我常常說電影裡頭給我很大的衝擊的,不是電影形式或美感,像《阿瑪迪斯》那部電影講的,你從事了一輩子的工作,最後才知道那個你根本不適合做這一個。你看我們我們多麼熱愛做很感興趣的事,或者動機很強的事,可是也許到頭來你其實最不應該做這件事,但是這也很棒,生命追求或者哲學的路程,從來不是找答案的,對不對?所以也 OK。
我們開始做的時候,社教節目常常是跟藝術、文化比較有關一點。一開始有一個《城市的身世》系列,就是比較關注台灣城市環境的。因為我有一批朋友是學建築的,認為我們台灣的城市環境很差,知道我是學拍片的,就說那你為什麼不做一點什麼樣的事情?我說好,我們就提一個案子,後來就過了。一直到今天,我在台灣做電視,不管你叫它社教節目,或者教育性、文化性的影片,或者紀錄片也好,某種程度都有教育性在裡頭,不管是不是很說教,它都有教育性,這個我後來也比較有一些體悟,或者有一些累積之後,可以給一些我自己的答案。
後來我發現在台灣的媒體環境真的很差,但媒體又是一個很重要的載體,所以我都認為,我拍的東西,好不好看通通都不重要,但是要有一個就是:「它能給別人什麼?」就像我唸過的書、我跟別人交往,別人教我的東西一樣。所以那個教育性,在現實條件那麼缺乏的情況下,我認為是我拍片很重要的動機。
我不是作者,我某種程度只是一個 media,是觀眾跟這個內容之間的中介而已。所以你看電視紀錄片,你看我做的,我都不太想要有特別的特殊觀點,或者個人觀點,我還是在意這個內容裡頭有一些,不管是知識面也好或其他,我只希望好好地利用我的理解能力跟整理能力,把這樣的東西整理、理解,然後用我的技術轉給觀眾而已,最好觀眾都不要看到我的存在,我真的只是一個 media。
所以某種程度我非常在意我拍片的時候我看懂了沒?我看清楚了沒?我看到了那個沒?當然我們每個人都很有限,有些是我理解能力有限,有些是隔行如隔山的專業,所以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做一支片子,常常花比較多的時間就是前製。我們必須要蒐集資料,然後做某一部分的消化,才能整理,整理之後,你去拍攝,然後給觀眾看。所以看我的電視紀錄片,常常就變成教育性非常地濃厚。
這也是為什麼,在現實條件那麼差的情況底下,我認為我不是一個創作人,我其實是一個媒體人,我就是媒介,我媒介有內容的東西,不管是態度上、哲學上、思考上、行動上、知識上,我認為這個很有意思、很有趣,我都得到,我把這個東西整理好,給我的觀眾看。我認為電視是非常好的工具,因為它可以面對好多好多不同的觀眾,你花了一些苦工,然後他們就可以得到,我認為很棒,常常我有很大一部分的價值是在這一部分得到的,不是個人創作的滿足,跟那個完全無關。所以其實我很早就體會,我只是一個從事媒體的工作,我是做媒體的人,不是創作的人,但是我的媒體不是所謂的新聞媒體,還是用影像、聲音把一定的內容傳達,最重要的載體就是電視。
當然同時因為是電視,你就很容易做成所謂的影音產品,變成出版品,變成是一個著作了,假如它一直有用的話,它可以影響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影響這麼多人。我後來也發覺,你準備時間長一點,東西札實一點,除了電視播出完就被消費掉之外,你還有一個影音產品,這個影音產品表達的主題內涵是比較普世一點的內容,或者是角度高一點的內容的時候,它不容易被時代給淘汰掉,因為那個東西一定在,所以變成影音的生命,被閱讀的生命也比較長。
也因為這樣子工作,我很在意一定要給我一段時間,跟一般的製作時間比較,我們都是超長的時間,用一年、兩年、三年做那麼幾集的電視紀錄片,有時候電視上一播就完了;可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也因為你的技術、技巧、基礎都很 OK,不是耍花招,是某種程度的言之有物,又不是那種馬上反映時代的主題的時候,被閱讀的生命就長。我認為我花三年,但觀眾十年之後還能從裡頭得到什麼,那這三年就一點都不長。但是假使說我花三年做,然後在電視上播兩次,你就會懷疑你到底幹麼要這樣子做?那就是有問題。我們做了幾個東西,一直到今天,我們還收到版稅,不多,《城市的遠見》系列、《福爾摩沙的指環》系列,你看已經十多年了,還有人在買那個東西、還在看那個,尤其跟建築有關的教育學校裡頭,都變成基礎的教材,大家還在看那個東西,某種程度也給我很大的成就感,雖然不像創作那麼能發揮自己,但是我認為對我而言我很願意花這樣子的時間。從我的學習成長裡頭,常常是因為很棒的書,有一個人跟我講了很棒的事情,這些事情我認為都造就了我,那也許我也做一點,這也是不錯的。
某種程度看起來很正面也很積極,確實是,因為我們在很少的資源裡頭做事情,幾乎沒辦法亂花這些資源,當然有幾個案子比較不一樣,像《黃羊川》就是我比較不一樣的,因為出資的人給了我絕對的空間,他沒有說要我做成什麼樣子,所以某種程度就完全是我認為要這樣拍,我就這樣拍,所以有一些不同。其實我們一直在弄劇本,一直都還有拍電影的計畫,但是我沒有那種大小眼,覺得一定某種片子才是電影,只要我一直從事跟影像、聲音有關的,小的也 OK、大的也 OK、能表達自我的都 OK,聽起來好像我很隨便,不是,是因為我們沒有那麼多你想要怎麼樣就怎麼樣的環境。所以有的時候還是要跟現實環境有一些互動,有些時候是環境給你機會,你就掌握那個機會,不完全是創作,或者只有某種我才要,其他種我不要,我比較不要這樣子,因為我是學製作的,製作是任何方法,只要能解決製作就是好的製作。
電影也是一樣,你用任何的方式拍出來的電影,大家看了,得到了,那就是好的電影,可以有任何形式、任何條件。所以我還蠻喜歡我的現實環境,有的時候告訴我,我該做什麼,我不會那麼地反抗它,有的時候我還會順著做,因為我都覺得只要我的心態好,也許片子沒那麼偉大,但是都可以讓我成長,你看每一個片子我都在不同的地方跟不同的人碰面,我不是喜歡電影的美學,或形式的美,是電影這個工作讓我可以跟不同的人,到不同的地方,這是讓我覺得最棒的工作,也是最棒的形式。後來做紀錄片那就變得很理所當然,你去走進別人的生活,然後跟別人接觸互動。
問:剛剛你說你姊姊在法國唸書,我蠻好奇的是,當時出國的人應該不多,所以蠻好奇你們的家庭背景。
劉嵩:我是應聘去的,我姊夫在法國工作,他是用他朋友的建築師事務所把我應聘去的,這樣子把我弄出去。我姊姊是老大,她已經完全讀完了,是她來幫我規劃這一整個流程,我有兩個姊姊、一個哥哥,都不需要家庭來負擔,那時候我是我父母親唯一的負擔,我最小,所以我非常幸運,非常非常幸運。
問:全景的吳乙峰,或是李道明的多面向藝術工作室,他們都是 90 年代開始,覺得紀錄片要去讓觀眾知道過去台灣發生過的事情,所以他們用紀錄片去推動民眾運動,或是社區運動的概念,可是我覺得你的片子好像不是他們那種思考脈絡下的,反而是說比較知識性跟教育性,我好奇你們當時團體間的交流狀況是什麼?
劉嵩:其實到現在,我和吳乙峰、李道明都是很好的朋友,都還會碰面。從我的角度來看,在那時候,我沒有刻意說我一定要拍什麼,或者拍哪一種類型,那時候還是比較用個人的角度,拍我比較感興趣的,就是跟文化、藝術等等比較有關的。李道明還是我先期的老闆,我剛回國時,多面向藝術工作室請我做導演,他企劃了一個基礎美學的片子。那時候吳乙峰好像有一個廣播電台,他已經在做很多社區紀錄以及帶一些紀錄學員,我們真正從什麼地方認識我已經不太記得了。(編註)
問:精確來說是什麼時候回台灣?
劉嵩:我可能是1985年畢業,可能1986年先回台灣,在中影,1987或1988在紐約,我們公司是1989年成立的。
問:看了導演的作品,我覺得你應該是個樂觀的人?雖然說台灣可能有很多我們不喜歡的地方,但我一直覺得你的視角是比較正向的,即使你會講到不好的地方,可是還是會找到一些人,想辦法怎麼樣去扭轉這些地方。另外,剛剛聽起來,你以前受很多電影的影響,這些作品大部分都是蠻作者論的東西,你也說在倫敦學電影時,很多同學都想要當導演,在這些內外的影響下,為什麼你做自己個人創作的慾望比較沒有那麼強?你在英國的時候有拍個人作品嗎?
劉嵩:我們有幾個學期是團體的,跟很多的電影學校一樣,就是你組成一個組,一起拍一部片。我們的第一學期,三個人一組;第二學期每個人都要拍一支短片;再來就是畢業製作,每一個人都想要當導演,因為你畢業就有自己的作品,所以常常是:我找錢,你們三個人跟我一起拍。所以我有一個畢業製作,可能是我在學校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個製作,30 分鐘,35 釐米彩色,同步錄音的劇情片,六個同學都把他們的錢丟到我的案子裡頭,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我從第一個學期就做牛做馬,有一個學期還是跨年級的,有七個製作我都幫他們做攝影。然後真的沒有人要做的,像拍片頭啊,你知道以前字幕是一個一個模型的英文字耶,這樣貼貼貼,老式的動畫攝影機這樣子,沒有人要做,然後我說我來做。
在那裡我們也慢慢知道,導演是一個整合性的職務。英國的電影非常有工業基礎的,以前最大的片廠都不是在好萊塢,都是在倫敦。當然也因為在歐洲,所以我們看到很多經典的影片,都是歐洲的導演。我們學校,整個過程倒不是說那麼要作者論,因為作者論在那時候已經是有點時代的事情了,我們在唸書的時候,作者論就不是唯一主導的,但是台灣一直到今天還挺那個。導演就是一個整合性的工作,好萊塢也是這樣子,還是導演厲害,雖然製片是出錢的人,到時候可能要聽他的,可是導演有名之後,所有人也都聽你的,某種程度也是作者論。其實這個我認為我在那個時候倒沒有想太多,但是我們確實知道導演是一個整合性的職務,也是一個最主要的,運用一個團隊,把片子主題訊息傳達出去的人,假使說你喜歡、想要用電影說故事,當然你應該去做導演,倒不是真的是作者論的關係。
那你會覺得很奇怪,照道理我最後應該往電影走,我也嘗試了,不是沒有,或者說我根本應該不屑電視上的社教影片,可是我認為這就又跟我在英國唸書很有關係,就是 BBC 的電視。在英國唸書的時候,沒有人是鄙視電視的,是我回到台灣才知道,所有的知識份子或什麼,那麼地不屑電視,因為電視就是空洞、無聊、宣傳、沒有意義,在那裡是很棒的戲劇節目跟紀錄片,或者很多傳達知識性或者教育性,就像國家地理頻道、Discovery,他們那個完全沒有作者的,所有的工作人員字幕最好三秒就播完,他只要告訴你他要傳達的東西是什麼。我在 BBC 看過很多這種深度報導,給了我很多成長或者受教育的養分。有很多的電視觀眾,是從電視上受教育的,英國電視是世界最好的電視,就因為這個部分。它不只是新聞的傳達者而已,它擔負了文化、教育等等的整體媒體的責任。所以我看到很多很棒的節目,不管哪一種類型,我們從來也沒有想要知道那導演是誰,只知道 BBC 拍了我們才知道這件事情,道理很簡單,這個工業裡頭,或者電視工業,有一大堆人是在做這樣的工作。我們也是用一種方式在書寫,寫別人的故事,或者寫一個東西而已。
所以我回來,覺得台灣還真的需要有人好好地做這個節目,我認為我可以好好做。
正向的事情,這個很個人,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批評,我們這種人私底下是最會批評的人,我們怎麼會不知道這個社會不公不義?我舉一個例子,張藝謀拍了一個電影叫做《大紅燈籠高高掛》,影像精煉但那是我看過最討厭的電影之一,它是用惡質的人性面來表達,我不是說人性沒有惡的,當然有惡有善,我們自己都有,我怎麼會不知道,太清楚了。但是我幹麼要花那麼大的力氣、找那麼多的錢,找那麼多的團隊,花時間、花資源,然後從一個非常負面,人性的黑暗面,來呈現我的世界?這就是選擇,純粹個人選擇。當我看那部片把女性醜化到那個地步,我沒有看完就走了,我就不喜歡這樣,我不會花我的生命、花那麼多錢,花這麼多時間去做這樣的事。
但是不代表我不看負面的,很多很棒的紀錄片,都是負面的。有一部法國的紀錄片,用 35 釐米拍的,是前兩年的日本賞影展影片,講車諾比核災之後,很多的生物如何回到那裡,繼續生存,因為其他地方都開發了,這邊全部保持不動,很多生物重新適應了那個環境,植物和動物,尤其是一些鳥類,那裏變成很多生物的避難所,太妙了,一部紀錄片從很負面的開始,最後給我好大的啟發,你看人類犯了那麼大的錯誤,但是當人類不再去動它的時候,又有生命在裡頭重新找到出路,這給我很大的啟發,就是人類你千萬不要亂動,你一不動就很好,反正人類動我們就有問題。那部片子是很教育性的,因為全部都是透過科學家的案例跟他們做的研究,所以數據很理性,長時間的觀察你就得到一個很可信的,不是單一角度得到的資訊,他把很多種不同科學家做的東西,並行地陳列,讓你改觀,更深刻地告訴你,只要人來插手就是都有問題,人一不插手,都沒問題。
某種程度,你也可以說這是非常有教育性的事情,我認為我們應該有更多創作的人,好好想一想,用一些聰明才智,或者技術,讓更多類似這樣子涵義的片子,有更好的方法,或更好的資金來做。
形式上,真的不需要太花俏,尤其這一類片子,要言之有物,要有啟發性。看這些片子,我變成完全只是一個觀眾,根本不要欣賞你的形式,不要欣賞你技術的美,也不要欣賞你什麼節奏、敘事,我都不需要,到最後就是聽你告訴我一些事情,經過你的整理,最後我體會到、改變了我原來的一些想法。
我常常覺得這種事情、這種影片,需要更多人去做、需要更多的投資,教育常常是最重要的一塊,應該有更多這樣子的作品讓別人看。就像我看到的那部片,不知道法國哪個出資單位做的,像這種我就很敬佩,很長期地花時間,形式上也都很簡單,技術、技巧都是退在後面的,反而是導演的親身體驗變成很重要。我也覺得這些片子,或者以前我在國外看到這些電視的節目,不管哪一類型的紀錄片,我真的認為應該用很寬廣的方式來定義,因為有的時候最終,它也不過是一種表達的方式而已,重點還是我們怎麼在裡頭呈現。
回到你剛剛的問題,好像我的片子都把不好的刻意地刪除,盡量揚善止惡,是一個宗教的情節很重的人,沒有,我也很怕觀眾看完我的片子之後,他們只認為世界是這樣子,但是我相信不會,就是有一點閱讀基礎的觀眾,他知道這只是一種講法,他知道一定有不好的部分,只是我沒有想要去談那個,我只想談這個,把它講清楚,給你得到一點東西。
這個部分,常常也讓我們做片子的時候很傷腦筋,就是說,我也很想一、二、三、四通通都做,但是我又知道電視是一種非常漫不經心的觀看模式,所以我有的時候,也很刻意地讓我的東西更明確跟更簡單,讓它能適應電視的收視方式,因為想對付那種拿著遙控器,有幾百台的閱讀方式,所以有的時候,我們這種人會犯了過度簡化、過度單一的問題。但是我認為還好,我們沒有那個惡意,故意要把不好的部分講成好的部分,我們是盡量看到核心的價值,讓普遍的人可以感受到。
我有的時候也想,不管你從負面的、正面的角度,或者負面、正面並陳,也通通都有危險,篇幅的問題、比喻的問題、角度的問題。所以這又回到創作的道德的部分,說真的,沒有全然的客觀這件事。今天你看到的所有,都是因為我站在這裡看,尤其電影是最不客觀的,因為它是一個線性閱讀,從頭到尾就不是一個客觀的工具,我這樣給你看,你就從頭這樣子看到尾。
回過頭來,我的初心很簡單,我認為有一部分這樣子的電視節目或是紀錄片,需要有人做,傳達一定的訊息,然後有一定的教育意義,就算我片子很爛,但因為它有一些教育意義,我覺得我還有動機去做它;連一點教育意義都沒有,真的看完就丟,很難說服我。
問:1991 年發表的《城市的身世》是你回國後的第一個電視紀錄片的系列作品,當時台灣的電視紀錄片製作環境是什麼樣子?
劉嵩:其實那個時候都是社教片,尤其是公共電視的。我們那時候也做了一些介紹台灣文化藝術的,像中視那時候有一個對外的頻道,我們也做一些。《城市的身世》,它還是一個教育性的片子,把台灣的一些城市問題,跟國外來對照,《城市的遠見》系列就完全不對照,我們認為觀眾不需要再用對照的方式來看。
那《城市的身世》因為是第一部,我們看看自己的問題,然後看看別人怎麼處理同樣的問題。用這種對比的方式,從電視的角度是最簡單、易懂的。那時候一集只有 30 分鐘而已,好像也是做了十幾集,我們是用主題的方式,例如說城市交通問題、歷史記憶、住宅等問題這樣子做的。做完這個之後,我們又覺得台灣觀眾應該要有更深刻的理解,所以又做了《城市的遠見》,好像是 2001 年左右的時候完成,也是花了三年多,做了十幾集,不用主題的方式,就完全是拍外國城市,像是到京都就可以看到人家處理歷史記憶的問題。這個系列我們認為後來之所以成功,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們去看國外城市的事情,是抱著台灣城市的問題去看,雖然從頭到尾都沒有台灣的畫面,但是當你看完之後,不會覺得好像是離你很遠的,介紹國外的片子,而是會讓你覺得,原來這個我們也可以做,原來別人是這樣子解決我們的問題,我認為這個是我們做得最成功的地方。我們有一個企劃的團隊,都是城市規劃師、建築師,或在學校當老師的,所以我們就一起討論、決定案例;出去採訪的時候,我們就是用:「我們認為我們有問題,那你們做得怎麼樣?」來切入,讓觀點不會像是一個 Discovery 的介紹影片,而是真的像台灣做的影片。
問:你在拍《城市的遠見》系列,或最早期在拍電視紀錄片時,你有沒有一些模仿的對象,或是具體的影片參考等。
劉嵩:我認為很少欸,很少,為什麼呢?一個是我知道我做的不是電影、不是戲劇,你不可能用那個方式來做;另外一個,我們知道好的紀錄片導演,其實都是從電影裡面來理解,都不是電視面,所以我一部分靠的是在國外看電視的經驗,例如在 BBC 看他們的紀錄片,看那些東西都是以內容為主,有各種關注的角度,包括我剛講的文化、藝術、教育等等,而不是從紀錄片或形式方面切入。回來之後,知道台灣這類型的片子很差,我也是邊做邊鍛鍊自己的技巧,就是要用我學來的技巧把這些整理好、弄好。我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和鍛鍊的方式,我知道我的學習,應該怎麼弄都不會比現有的東西差,那時候只認為是這樣子而已。
我認為我真正的導師,還是那兩年我在紐約剪接的時候,我的老闆和剪接師,看他們怎麼運用旁白、聲音、每個鏡頭的銜接,所以我不是靠某一些片子,而是在實際的剪接室裡頭看到那些影片怎麼長成、怎麼連接,然後怎麼放置這些東西。後來我也有一種理解,一旦你了解剪接的時候,你比較會拍片,因為剪接就是在構成結構、節奏、鏡頭順序、怎麼看事情……有的時候你搞清楚剪接其實比較好當導演,有好幾個例子都是從剪接出身的,希區考克就是從剪接出身的,最後沒有人知道他劇情怎麼搞,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之後他的電影這麼厲害,所有演員都不知道結局,什麼都不知道,但是他已經想好了所有的事了。
問:台灣紀錄片比較是創作型、獨立製作,很多人都會強調拍攝過程,比如他如何訪問被攝者、與被攝者的關係,或者有人強調要拍很久,可是我聽你的講座,發現你強調的是剪接,比較回到電影本身。另外我想到的是在美國,70 年代開始的直接電影,非常強調剪接的,事前不會做太多功課,所以我好奇你強調剪接這件事情,跟台灣自己的紀錄片發展其實是不同的軌道。
劉嵩:(跟台灣的紀錄片發展)沒有什麼太大的關聯、真的沒有太大的關聯。我不是說剪接是絕對的,但從電影的角度,很多美學的形式都來自於剪接,不管是反剪接還是 for 剪接,它都是因為剪接的關係,因為
電影是線性閱讀,必須是一個鏡頭接一個鏡頭,所以在這裡,剪接就扮演電影形式上最重要的工作,其他所有的,別的藝術媒介通通都有,是剪接,讓電影之所以成為電影。
從我的角度來看,在剪接室有一個重新閱讀的過程,這跟剪接技巧完全無關,或者跟美學、電影的理論完全無關。你做了前製、拍攝等等的互動,不管你哪一種互動,長時間的互動也好,或者你用很有效率的拍攝也好,到了剪接室之後,你才真正作為一個觀眾,你前面都是主導,不管怎麼樣你都在創作,來到了剪接室,重新看片,你就像觀眾一樣,重新體會你的材料,這個東西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所以紀錄片為什麼是一個互動?有時候你根本不知道你拍到了什麼,有時候拍到的比你想的還要好,有時候是糟得一蹋糊塗,什麼都沒有,可是在剪接室開始看片,就跟其他的創作不一樣,其他創作很少已經深入到那樣了,又好像重新開始,你還應該放掉所有的心情,然後看你的片子,看完之後才來想,這些東西,怎麼變成之後你想給別人的。這個步驟是我在剪接裡頭很重要的步驟,對我很重要,很少人提的,不是光靠剪接。
為什麼你知道嗎?在前期我們這樣子談,什麼東西都還沒有到影像、聲音裡頭,所以你談就是談,拍攝也是一樣,你拍了,哪些抓到、哪些沒抓到,我們都知道影像、聲音、角度都可以騙人的,你這樣子看很棒,好感動,有時候拍下來完全不感動,對不對?會有嘛。有的時候你認為你在看的時候不感動,拍下來好感動,這裡頭有多少我們這個媒介天生的缺陷。在所有的過程裡頭,都不是在一個客觀的跟觀眾的角度、環境裡頭,你在剪接室才真正有一台電視機,有聲音,在一個觀看電視的環境裡,才第一次用觀眾的角度看到,這就會讓我重新從影片的角度來看這個事情。當然因為我在現場,所以我更能知道現場跟我捕捉的之間的差距。
問:所以你在剪接的時候必須要有一點人格分裂的感覺?
劉嵩:你也可以說它是同一件事情,就我一直講的,創作跟閱讀是一模一樣的事情,你下這個剪刀,都是靠你閱讀來的,這個很少人提。
問:從《城市的身世》開始,你就擔任導演還有製作人,也自己剪接。
劉嵩:我一直都是如此,尤其在國外參與剪接之後,通通都是這樣子。倒不是我很喜歡這樣子,我是認為,我在紐約有很多獨立製作,獨立製作就是用很少的資源,一個人分擔好幾個工作,這是最起碼的。台灣也是,很多電影、製作都是這樣。但其實我很早就這樣做也是因為,我可以做、也喜歡做,現在有很多片子一個人就可以完成,不管你有沒有電影工業,都是大家很認同的一種模式,科技、器材都能讓人這樣做,我就是多做了剪接而已。而且我覺得我也體會到剪接在一個片子表達上的重要性,假使說是我拍的,又是我剪,這兩個中間的銜接就會有效率一點,我們不講美學、形式上的,就是我拍、我剪,某種程度我會更有效率。
一直到今天為止,我好像可以開一個公司,帶領一堆人,我去接案子、去拿案子,有一點像大公司所謂那種總導演,那時候聽到這個我嚇一跳,還有叫總導演的,下面有五、六個導演。但是我喜歡自己做,做,是我很大的樂趣,去採訪、跟人家聊,我喜歡帶著隊伍去拍,我喜歡在剪接室裡頭剪、看片子,「做」才是快樂的來源。
很多人都認為我不會經營,說我應該改變一些型態,多一點人來幫助我,叫我都變成顧問或者老師、製作人,在那邊跟大家開會,不出去拍。當然我知道我可以貢獻一定的力量,可是很多樂趣就不見了,我相信,這是我選擇這一行的原因。
問:這可能跟導演在英國學技術出身的有關?
劉嵩:非常有關,我認為。
問:在台灣的電視紀錄片製作環境,你覺得有什麼是比較困難的地方?可以怎麼克服嗎?
劉嵩:某種程度來講,台灣的電視紀錄片就是公共電視,其他是根本沒有。你看那麼多年來,那麼多好的紀錄片作者,他的作品其實是適合在電影院看的,很難在電視上看,所以某種程度很適合參加影展、很適合在電影院、很適合發行,就是變成出版品,非常適合,問題在電視台,尤其台灣電視台,第一個根本不播嘛,連做都不做,他怎麼還會買你的來播,不可能的。所以就剩下公廣集團,當然公視是這裡頭最主要的,它不只是自己製作,它也買紀錄片,不只是國內的,也有國外的,也有很多是社會議題的、控訴的,其實很多國外的紀錄片,都沒有太多作者的影子,就是讓你看到那個事件。所以有時候,我都覺得我也有一點像是新聞記者一樣,把很多的資訊蒐集、整理、呈現,我剛有講,我有意識我是媒體工作人,不是電影創作的人。
假使說沒有公共電視的話,我不是說紀錄片就沒有了,也有網路,也有電影院,也有小眾的藝術電影。可是有一點點可惜,因為電視它還是最重要的大眾媒體資源,其實像法國電視很難看的,有很奇怪的綜藝節目,但它的紀錄片製作,很棒。很可惜我們的電視,我一直都講,數十年如一日,你去看看那個戲劇,你去看看其他的類型,基本上都沒有什麼進步,你不覺得嗎?只有新聞台,變成天下第一多,新聞台倒還真的花枝招展,什麼樣子的形式都敢搞,它是一個大的實驗,什麼都敢搞,都把它變成是新聞,太妙了,不管從哪一種程度來看,它最發達了。但是追根究柢,它又扮演了很負面的一個部分。我們都說發達應該是,某種程度你往前面走,但不是,它是所有形式的大集合,所有形式耶,你能想到的形式它都有,你看妙不妙,但是其實是多麼地落後,很諷刺。
紀錄片沒有,電視紀錄片少之又少,只有一個公共電視,某些時候它還是在一個政治的環境裡頭產生的,也一直都要受到政治力量的箝制。但是我們也要這樣子講,假使政治無所不在,我們就知道我們趕不走,而且你還不能趕走,你要讓它全部並陳。永遠要這樣子,你知道這是永遠的課題,也就沒什麼好怕的,對不對?你知道你把一個極惡的弄走,變成單一的,就可能邪惡化,麻煩就是麻煩在這裡,所以要一直發掘有創作良心的人,但是良心常常會變,也是麻煩。那我們就有一個結論,就是「人」其實是一個非常不完美的生物,我們都不完美,不要去嘗試做一個完美的決定,或者最終的決定,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所以,你千萬不要問我,我可以給這個環境什麼意見。我們已經實際工作了那麼多,也沒改變任何人,也沒改變什麼電視台,現在唯一換來的,就是讓我的創作條件合理,你有一個機會讓我做,那我就一個條件,就是「時間」,你不能給我很短的時間,那這樣子我就根本不會接,我希望用時間換來後面的東西比較紮實一點點。當然因為我們長期跟公共電視合作,所以在跟他們合作的時候,這個就不會變成一個太大的問題,但是跟其他的就通通有這個問題。一般的電視台,它找你,是希望明天你就交片,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邏輯,有時候預算大到不得了,大到我說,那麼短的時間,我都花不完,我說我不會花,你看看,到現在這個專業還是在這個條件底下,你就知道這多麼的……。
公共電視是我認為很重要的希望,尤其對喜歡做紀錄片的。我喜歡做紀錄片,不是喜歡紀錄片的形式,是紀錄片可以無所不談、無所不做、無所不呈現,然後它又可以那麼地觸動人心,一個很小很小的故事,很小很小的角落的事情,都可以說出一個很動人的故事。
我認為公共電視某種程度,是這些東西很重要的希望。另外就是一些民間單位,現在媒體那麼開放,不管政府或者哪個名義,比如文化部它們挑了幾十部片子,到處去巡迴放映,越多的閱讀,就會有越多的觀眾;越多的觀眾,就會刺激越多創作的人,技術平台越開放,就會有越多人用這樣的東西來做。但是一定要有主流媒體的市場,才會讓不同的人接觸到它,分眾的有時候很容易做,因為目標不大,可是我認為主流媒體,尤其電視節目那麼多型態,電視紀錄片當然應該在我們的環境裡頭生存,而且應該好好給它一些養分,讓它生存得更好。
公共電視在這個主流媒體裡頭,當然應該扮演一個很重要的角色。這中間會有跌跌撞撞,但是我認為,公共電視不能廢掉,就算有一個不管哪一黨,完全控制它,都完全不能廢,都要想盡辦法,必須要有一個好的平台,接觸到主流的觀眾,我說的主流觀眾就是一般大眾。
問:幾個國際的電視紀錄片頻道像國家地理頻道及 Discovery,似乎都有一套迎合一般觀眾觀影邏輯的,處理影像與敘事的方式,他們現在在台灣也有自製的影片,你也幫 Discovery 拍過《台灣人物誌──證嚴法師》,你怎麼看他們這樣的處理方式?相較之下,你大部分的電視紀錄片在影像和敘事的處理上比較自由跟多元,每個系列的敘事方式都有很大的差別,你怎麼決定每次或每一個系列的敘事方式?在製作作品的時候有設定所謂的「目標觀眾」嗎?
劉嵩:我其實真的沒有一個特別的方式,我先講 Discovery 跟國家地理頻道,它們就是針對了電視觀眾,它們的目標就是當你轉台到它的任何一個節目的時候,節奏跟影像的刺激,會讓你一直想看下去,那個決定了它的敘事方式,所以它永遠要把東西切碎,製造影像的視覺變化跟節奏,這會非常刺激電視觀眾,用這套方式變成它主要的敘事模式。這個敘事模式又因為它知道、算過每一個開口的時間,所以它都給你一個段落,大的結構也都幫你弄好,不只是點的,這個是一個很專業的工業化之後的做法。當然這個做法是,它還是要賺錢。道理也很簡單,就像我們訂雜誌一樣,那個雜誌好,你不希望它之後倒了,你還是希望它能好,這個我認為不是問題。但是我認為,當你的環境有一點粗糙,或者先天不良的時候,有的時候它還包容了更多方法。
假使說我們都在 Discovery 或國家地理頻道這樣的結構底下,你就知道所有主流的都會變成那樣子的方式,電視紀錄片就要那樣子,其他的不適合,還好我們沒有工業基礎,所以誰做誰也都對;或者因為沒有工業,你做什麼好像你也都不對。在這個底下,也沒有特別的人告訴我要用什麼方式,我剛剛講了動機,我就是做理解跟整理,我有一個很簡單的任務,就是我說一件事情,我真的要觀眾聽懂了,就那麼簡單。所以不管怎麼樣,我第一步一定先讓你聽懂,我認為這是我的任務,我基本的條件,作為導演的基本條件,我一定要讓人家看懂,看懂了,還蠻有意思要看下去的,之後,就是我講的教育意義,不管是從哪一個面向,就是我有一個東西要傳達給你,然後你得到。
在這個底下,我有這幾個任務:面對現實條件,我有多少時間或者預算,就控制了我要花多少時間拍攝、我可以多麼進入這主題、我可以涉獵多深、我的拍攝可以多大……會這樣子。當然我也一直強調,我從來沒有一開始的時候就有一個特別的形式、架構,我只要走進去,涉獵夠深或者到一定的時間的時候,常常是內容告訴我怎麼表達,我從來不用形式來告訴我內容,永遠是內容告訴我怎麼拍。當然在台灣常常因為製作條件的關係,變成是製作條件告訴你怎麼做,所以最後我都是用最簡單的形式:很簡單的字幕,沒有太多效果,但我當然也曉得,有些東西我要先吸引你進來,所以變成形式或者美學上,我都是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一個部份是我從一開始就告訴自己原則:不要耍花招,另外一個是把事情說清楚。
所以形式常常是我最後考慮的。我第一個是很想知道內容,得走進去、得理解,我們一開始的拍攝大綱,就像一個只是一到十的紀錄本子,這個人、這個故事很精彩,有一到十,我都理解了。拍攝也一樣,有的時候一邊拍,我才把一些往前面擺、有些東西穿插、有些東西不要,常常也都是一直在互動之下產生的,我很少在先前就照一個決定的規劃來做。就連我創作空間大的《黃羊川》,都是做到最後才這樣子,前面從來不是這樣。前面就是一個很傳統的人物故事紀錄片,我一開始去那裡,就是要做三個家庭,或者三組人,這是我最簡單的作法;找到這三組人的故事,然後把這三組人串在一起,用人物來表達。假使我嗜血一點,可以做的太多了,而且都是很戲劇化的,悲慘的故事。後來我就發覺我不要再跟很多大陸導演、或者很多做農村的導演用同樣的方式來看它,當你用社會經濟、公平正義的角度看的時候,生活細節全部不見了,因為你沒有時間再去呈現他們的生活細節。我又是一個外來的導演,台灣土生土長的導演,我不應該再用這個角度去做。
還有一個就是很個人的,我一去到那裡,就感受到那個美感,那個美感跟我遇過的美麗完全不同,就是非常簡單、重複生活鍛鍊出來的美感,我從來沒有體會到的美感,就是這些農民沒有被打倒,他們還在生活,還有一定的秩序,那個非常吸引我。那個所有的秩序或者我講的美感,是那種重複又重複的,無聊到透頂的事情。所以我後來說,我都不要故事了,不要再去追蹤故事,把所有的事情放在生活的小細節裡頭,因為那是我最有感觸的。很冒險,其實我拍一半,我都還一直在懷疑,我還一直都想鎖定幾戶人,因為都很精采,而且那邊的人很簡單,所以你跟他拍攝,真的很自然,非常非常自然。
後來在做後製的時候,我的形式都還沒告訴我該怎麼做。我還準備了旁白、準備了字幕,我都放上去,但後來我都拿掉,包括有些訪談什麼的,就是我平常的習慣,我想讓別人先看懂。可是我後來發覺,我讓你看懂、聽懂的時候,你就聽我的了、你就不再看了,你是在聽我講。我不要,我要你一直看那個生活的細節,因為那是全部。所以之後全部都拔掉。
所以我第一次試片很緊張,非常緊張,因為有可能全部推翻,沒有主角、也沒有劇情、沒有旁白、字幕,通通都沒有,只是這樣一段一段的生活。我們的企劃案出去是沒有形式的,只有黃羊川是主角,那為什麼要做黃羊川,我也寫得很簡單,好像只有三頁。包括這個形式,都是後來才出來的。
問:把《黃羊川》跟《科技遊俠──溫世仁》那一部提到的黃羊川,對照著一起看的時候,會覺得蠻有趣的,在《科技遊俠──溫世仁》裡面,在講一個科技介入之後,如何在這樣的浪潮中前進的農村;可是《黃羊川》裡面,你的呈現把它回歸到,去講它本來的農村生活跟人的生命力。
劉嵩:《科技遊俠──溫世仁》,就像是一個傳記,我們時間不多,他 2003 年去世,2004 年希望逝世一周年的時候播,所以我們只有沒幾個月的時間,只是我看到那個題材我認為很感興趣,從來沒想到我們身邊有一個這樣子的人,所以我還是用很知性的、一步一步講給觀眾聽的方式。那次完了之後兩年,他們的總經理來問我說,像上次這樣子,有沒有你認為還可以再想的?我唯一想到就是這個小村落,我認為我很感興趣,非常的簡單、一成不變,但是視覺又很驚人。一開始其實不是美,從我們一個台灣人去看黃土地,黃土地上沒什麼東西,就是幾種植物、莊稼而已,其他的很多季節都是黃土地,光禿禿的,可是那個空間給我的感覺不一樣。還有就是那裡的人很簡單,每天面對的問題就是你想也知道的問題。
所以我才說我想做一個《黃羊川》,他們也認為 OK,他們本來是要投資我拍劇情片的,我們都找了編劇、寫了劇本,後來可能他們覺得錢要花太多,那個時候我們提《黃羊川》,就是拍農民的劇情片,小孩子的主題,我們好像提 2800 萬,他們沒有錢,所以先給我們錢,做了整個劇本的案子。後來我說那沒關係,這個東西就是紀錄片也很棒,後來他們給 500 萬,500 萬當然不可能勉強去做一個劇情片。但因為我們之前蒐集了很多的材料,前製就做了一年。
我們去黃羊川一開始的田野調查,來到當地的學校,我們不要老師在,就我們自己跟學生。我們跟他們介紹我們從哪裡來。請每一個人都用你們最簡單的方式寫,寫錯字也無所謂,隨便你怎麼寫,把你的家人介紹給我們認識就好,也不是交功課,所以你不交也沒關係。後來作文交來了,有一天外面下雪,我們不能出去,就在屋子裡頭讀作文,每一個人都哭了,他們寫家裡發生的事情,多得一蹋糊塗的問題。那種農民、生命故事是很直接的,很簡單,就為生存,你很容易就直接碰觸到這個問題。土地養活不了那麼多人,他們必須要靠打工,只要家裡有一個人怎麼樣,整個家庭就可能瓦解,所以那種悲慘的故事非常非常地多。
《黃羊川》它有一點點是一個特例,或者是說,這是我長期工作出來的一個機會而已,我也沒有說特別我要怎麼樣,或者怎麼轉型,只是你給我一點空間,我就用我自己的方式來做,只是這樣子而已。到後來,我還是花了時間,跟我其他的案子一樣,用最簡單的技巧,做我認為還蠻有趣的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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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註:值得注意的是,為台灣紀錄片人才培育做出重要貢獻的「全景映像工作室」創始人兼導演吳乙峰,在2004 年被揭發長年性騷擾並意圖性侵培訓班女成員、南藝大學生,全景因此解散。此並非特殊案例。2021 年臺北市紀錄片從業人員職業工會亦發布聲明稿,說明吳乙峰多次犯下性騷擾事證。